這樣的昏厥只有一瞬,她的視線重新聚焦時,看到街上匆匆而過的人流,快得都看不清人影。
西市要閉市的鼓已經敲過三遍,五遍之後若還有人,按盜賊處理。
可這些是針對普通人的規則,不包括女官,也不包括將軍,自然她和謝長離只當沒聽到。
謝長離轉了一下,讓嬌月背靠灰色街牆,然後用自己的身體,將她和人流隔開。
嬌月被護得一絲縫隙都沒有,卻覺得這秋風寒涼,卻又極熱,像有團火撲在身上,燒著了她全身,剎那間逼出密密的淚珠。
哭有什麼用,她以為老天是給她改變命運的機會才許她重生,可還是錯過了最佳的節點,這一路苦痛掙扎。
有何用,有何用?
她捧著滿心的苦澀,窩在謝長離的懷中,似要將自己縮到極小,小到剛剛垂髫。
肩膀處搭上一隻手,將她的頭轉了一下,似是怕她把自己悶到。
嬌月一震,半晌緩緩抬頭,發現竟然真的是一直克己復禮的謝長離。
他正低頭,靜靜看她,身後人潮呼嘯,川流不息,所有模糊背景下謝長離的面容異常清晰,尤其是那雙眼睛,燦若星辰,是最純淨的淡棕色的琉璃。
長街深深,相互依偎的男女,目光相觸。
四面有風,灰牆內老樹上最後一片葉子,落了。
嬌月突然伸手握住他的手,放在心口,側頭輕輕靠上他的肩。
「一會兒,就一會兒好不好?」
謝長離,僵在了秋風裡。
他的世界,家族,征戰。
身前身後,皆是鐵甲。
二十年的歲月,她是他唯一的柔軟,茫茫人海,他從未放棄過。
他記著婚約,年復一年,想像著那個小女孩長大的樣子,會是什麼性格,他從不敢收通房,也不讓丫鬟伺候。
今日,他頭一回知道了那種柔軟可以將層層鐵甲破穿,懷中女子顫抖而乞求地靠近,依在他的肩上,香甜的呼吸浮動在他鼻息可觸碰的地方,溫潤而潮濕。
謝長離有點僵硬,有點疑惑,他不知道該如何回應,試著將手抽出來,護在她的身後。
此刻喧囂長街上,靜而抽泣的呼吸,讓他覺得緊張而甜蜜難言。
他不知道該如何描述這種感覺,比第一次打了勝仗還要激動,他迫切的想要做點什麼,去留住心口湧起的酸脹。
他微微偏頭,去看嬌月的臉,輕閉的雙眼上,長長的睫毛掛著淚珠,像在風中振翅的蝶,挺翹的鼻樑已沁出汗珠,空氣中都是她香甜婉約的氣息。
輕輕搭著他臂膀的手,纖細嫩白,指節光潔,指甲潤澤如珠貝。
謝長離將頭又低了幾分,與她的額頭觸在一起。
心動……難以自抑的心動。
嬌月不知道這一刻,這位少年將軍心思的幾番斗轉變換,不知道他有了人生第一次擁住嬌軟女子的體驗,如天地混沌之間,鴻蒙初開的一瞬,突然天光大亮。
她只是覺得疲累而心碎,需要一個堅實的懷抱,而和她原本就有婚約的謝長離,恰恰是承載了她身世悲歡的最重要的一環。
她想怨他恨他,即使他什麼都不知道。
膩了片刻,嬌月的情緒穩定下來,隨即臉上換上她慣常的微笑,仿佛剛剛什麼都沒發生過一般,說道:「宮門要關了,告辭。」
嬌月轉身就走,謝長離看著突然空了的懷抱,微微皺眉,抬手放在了剛剛嬌月臉靠過的地方。
大片的濕潤。
他就站在那裡,摸著自己的肩,許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