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當庭院的落葉飄落在沈雪禾腳邊的時候,陸家迎來了一位客人,此人名為喬留仙,是謝致遠的獨子、陸存的小師兄,由於進京趕考,暫時借住在陸家。
鄉試規定是回戶籍所在地考,按理說是不需要進京,可喬留仙的戶籍落在了京城,他在京城空有祖宅,卻無親戚可以投奔。
師恩難謝,陸存和家裡人商量過後,便主動邀請了喬留仙過來。
「不對啊,按照推演不該如此啊……」
喬留仙圍著沈雪禾來迴轉,嘴裡念念有詞,手持浮塵,指尖在掐算著什麼。
沈雪禾覺得這位喬師兄神神叨叨的,從見到她開始,淨是說一些奇奇怪怪的話。
「喬師兄,你轉的我眼睛都暈了。」
「弟妹,不好意思啊,我可能修為不到家,勿怪勿怪……」
喬留仙將拂塵輕輕一甩,收在臂彎,對二人說道:「我這就回屋清修,二位留步,不用招待我了。」
他抱歉的點點頭,瀟灑轉身,留下一個隨性的背影。
「喬師兄——」陸存在後面喊。
喬留仙頭也不回的擺手,衣袖隨風揚起,盡顯不羈之態。
「師兄,你走錯了,客房在左邊。」陸存提醒道。
聞言,喬留仙身體一滯,頭部僵硬的左轉,腳步糾結地轉了個彎,捋了捋拂塵,神色自如地往前走。
沈雪禾嘴角彎起,直到喬留仙回屋,這才笑出了聲。
這人怎麼這麼好笑啊。
裝著一副灑脫不羈的模樣,衣服上卻繡著貓貓頭。
喬留仙關上窗口,揉了揉發紅的耳朵。
唉,師弟家還是太小了,隔音效果不好。
沈雪禾:「相公,你師兄好好玩兒哦。」
「不過,他這裡……沒事兒吧?」她指了指腦袋。
陸存也覺得好笑,「喬師兄是老師的親子,從小跟著師娘住在道館,思維和正常人不太一樣,這幾年才跟在老師身邊,請娘子多多擔待。」
沈雪禾:「擔待倒不至於,我覺得他這樣還挺可愛的,長得也可愛,眼睛圓圓的,笑起來還有兩顆小虎牙,看起來比你還要小哦。」
說完,她又笑了起來,露出潔白的貝齒。
陸存臉上的笑容逐漸消失。
可愛?
愛什麼愛!
她對喬師兄的好感來得是不是過於輕易了。
陸存開始懷疑,沈雪禾之所以喜歡他,很大的一部分原因是不是因為她根本沒見過幾個外男,更沒有機會相處過。
自己一見她就心生好感,可沈雪禾不是這樣的,成親當晚她似乎很抗拒他。
他一直以為娘子是個慢熱的人,原來慢熱只是因為對象不對嗎?
假如沈雪禾成親的對象是喬留仙或是其他的任何人,她是不是也會喜歡上那個人?
陸存知道自己在做無理的假設,可他忍不住醋海翻騰。
「相由心生,其實我與喬師兄同齡,他僅比我大上月余。」他的嘴角扯出一個淺淡的微笑,很是好心地提醒道,「喬師兄有些幼稚,從小就貪玩兒好鬧,成日研究什麼道術推演,你最好不要與他有過多接觸。」
沈雪禾:「那不是挺有趣的嗎,等喬師兄安頓好了,我們可以一起玩兒啊。」
喬師兄看上去就像能玩兒的人,比相公有意思多了。
陸存搖了搖頭:「我也不是不讓你和他玩兒,只是……」
「老師提前送他過來,也是讓我看著他念書的意思,他很有天賦,就是不把心放在學習上,距離秋闈只剩一個月了,如果他找你玩兒,你不要答應他。」
「哦,原來是這樣啊,相公放心,我會幫你看著他的。」
沈雪禾是知道事情輕重的,當即便表示,就算喬師兄纏著她,她也會堅定拒絕,一定不會和他玩兒的。
陸存微微一笑,摸了摸她的頭:「娘子真好。」
他指著庭院裡的槐樹,對沈雪禾說道:「看到那棵槐樹,我便想起我們剛成親的時候,娘子還要和我和離。」
他頓了頓,眼中泛起暗色,「如今樹葉已經泛黃,不知娘子是否還記得成親時對我的印象?」
沈雪禾當然記得,她當天很是緊張,現在想來卻覺得好笑。
受堂姐的影響,她先入為主的覺得他不是什麼好人,而且他不笑的時候很是凌厲,就比較害怕和討厭,不過第二天她就改變印象了。
沈雪禾向來有一種小動物般敏感的求生欲,就比如現在,她本能地對心裡的實話進行了挑選,這一過程是無意識的,快速的讓人察覺不到。
所以,沈雪禾坦然地回答道:「當然記得啦,我覺得你長得很好看,人也很好,很會照顧人。」
她的眉眼帶笑,仿佛回憶起了什麼美好的事情。
陸存見狀,這才放下心來。
他信任她,因為她單純直率,簡單的一眼就能看透。
他喜歡這樣的感情,坦蕩而無畏,不存在任何猜疑。
——
喬留仙不斷的在紙上畫,眉頭緊鎖著,口中喃喃自語:「不對啊,還是不對,怎麼會這樣……」
為什麼會有人的面相泛著金光,命理上卻是紅顏薄命之徵?
怎會如此?
師弟的命數也變了,雲裡霧裡的,捉摸不透。
難道他本事還沒學到家?可他已經出師了啊……
雲嵐真人說,他是千年一遇的道體,他怎麼可能出錯呢?
喬留仙嘆了一口氣,怪不得修行需要入世,這可能就是他的歷練了。
可是為什麼要他科舉啊……考個秀才還不夠嗎……
不是他吹噓,他們做道士的哪個有他學歷高!
這時,陸存敲門走了進來,他手中捧著一沓試題,抽出其中的三張放在書桌上,淡淡地說道:「喬師兄,老師說了,今日你要把這些做完。」
「明日我會來檢查的。」
喬留仙目光期待:「師弟,我不想考試,你能不能當做我已經做完了?」
陸存用鎮紙將試題壓好,瞥了他一眼,「不能。」
「如果你不做的話,我會寫信給師父師娘的。」
師弟怎麼比以前還不近人情,早知道不來他這裡了。
喬留仙欲哭無淚,好痛苦啊,他想回道館。
要不是他娘雲嵐真人逼他,他才不會跟著他爹走……
科舉……哪個道士要遭這種罪啊!
非說什麼表現好了才能回去,哪方面表現……科舉表現嗎?
那他可能永遠回不去了……
陸存見喬留仙愁眉苦臉的,不走心地安慰道:「喬師兄,開始吧,我相信以你的天資,加上考前的訓練,榜上有名不是什麼問題。」
喬留仙磨蹭了一會兒,慢騰騰地掏出筆墨。
他心疼地摸了摸自己的手,手心裡全是這幾年被謝致遠打出來的繭子,手指上都是握筆留下的痕跡。
老頭子怕不是心裡還在記恨他娘拋棄他的事情,他怎麼這麼狠心啊!
陸存見喬留仙書沒帶多少,筆墨紙硯那叫一個齊全,光是硯台都帶了四個。
墨條都被雕成了動物形狀,有的還是半成品,足以證明這人進京的路上有多閒。
喬留仙擺放個東西還要講究風水,一個個物件慢吞吞的挪。
陸存的額角抽了抽,直接按住喬留仙還在挪動的手,把多餘的東西一併收走,語氣冷漠:「沒收了。」
他可不是對所有人都有耐心的,對付喬師兄這種人,就不能給他留有餘地。
「試卷的話,我會幫你批閱,要是你的成績一直沒有長進,你以後就再也見不到這些東西了。」
「師弟,我可是你的親師兄啊,那都是我的寶貝,你不能這樣……」喬留仙苦苦哀求。
陸存置之不理,轉身就走,留下一個嚎叫的喬留仙。
——
一片泛黃的落葉飄至沈若雲的發間,身旁的侍女映月連忙去拿,生怕主子生氣。
沈若雲擺了擺手,伸手捻起,不僅不生氣,反而勾起了唇角。
「秋天,終於到了。」
葉子從手中碎裂飄散。
秋主殺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