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需要除蟲,趁著沈雪禾身體尚可的幾天,陸存計劃把屋裡屋外都灑上。
本來是只打算灑在菜園子的,可是沈雪禾很怕一些細小的蟲子,雖說沒什麼殺傷力,但還是都灑上一遍吧,也不費什麼事兒。
殺蟲劑是從鄰街的蔡家買的,聽說他家的方子極為有效,就是味道很沖。
陸存先是把外面晾的衣服收起來,接著換上了麻衣。
「相公,你怎麼穿成這樣!」沈雪禾指著他身上的衣服,「好醜啊。」
灰撲撲的,還起著毛邊,顏色很不均勻,看起來臭臭的。
陸存:「等灑完殺蟲劑後,我就換下來了,娘子,你等下躲遠點,戴上面巾。」
這套衣服是他干髒活專用,粗布麻衣,很是耐磨,剛搬到這裡時,他還不懂這些,壞了幾件好衣服,雖說這陣子賺了些錢,但節約的習慣被保留了下來。
而且他賺錢主要是為了沈雪禾,他對自己穿什麼衣服並不在意,只要有幾身體面衣服能出去見人就行。
殺蟲劑著實刺鼻,沈雪禾躲進了方雅芹的屋子,和她聊了起來。
「娘,相公為什麼要穿成這樣?」
難道家裡沒錢了?可是前些天相公還請人給她做了新衣。
方雅芹搖著蒲扇說道:「是我這當娘的不體貼,當年我想著改嫁,豆豆說,只要我不改嫁,以後用不著我照顧他,讓我過得跟養老一樣,我想著他遲早後悔,就答應了下來。」
「誰料這孩子固執啊,家裡的活一把抓,毫無怨言。」
「像撒藥翻地這種粗活很是費衣服,他就穿上了粗布麻衣。」
「他以前也是被伺候的公子哥,哪裡做過這種事,光是有一把子力氣,可不是費衣服嘛。」
沈雪禾恍然:「原來這是幹活的衣服啊。」
方雅芹提起往事,打開了話匣子。
「後來我自己也想開了,男子是靠不住的,我又不缺吃穿,幹啥非要改嫁,新找的指不定還得我伺候他。」
當年和方雅芹相看的那幾個男子,都是有兒子的,被她拒絕後很快便娶了新媳婦,方雅芹後來遇到過其中一個,男子神清氣爽,媳婦卻面露苦色,也是,後娘哪是那麼好當的。
她又不是窮得活不下去,為什麼非得找個男的討生活。
「想開了以後,我就分擔了一些家裡的活計,那些重活,豆豆還是不讓我動手。」
「他小時候都是他爹管,我插不上手,後來老陸走了,他自己照顧自己,一晃眼就長大了。」
「唉,我不是個好母親。」
方雅芹嘆氣,她與兒子並不像尋常人家的母子那般親近,有時候看著兒子,甚至會感到生疏和驚異,這個從外表到性格都不像她的人,竟然是她的親子!
豆豆的外表像極了老陸,一點不像她,性情更是捉摸不透。
人和人之間,講究一個緣分,就像方雅芹和沈雪禾,第一眼就互生好感,仿佛知曉對方是什麼樣的人。
沈雪禾安慰了她幾句。
她完全理解方雅芹,因為她也不是一個好妻子。
對此,沈雪禾並不愧疚,她不會的東西,相公會啊,這叫……互補。
總之,他們是絕配。
而且她見陸存整日忙裡忙外,神采奕奕的,看起來很開心啊。
姐姐也是這樣的人,不同的人有不同的生活方式,她才不會幹涉他呢,徒增煩惱。
——
陸存洗完澡後,換上了舒適的衣衫,吩咐李伯把這件麻衣扔了。
誰知道殺蟲劑裡面都是什麼成分,萬一傷到他娘子怎麼辦。
沈雪禾的體質經不起折騰,單是不能碰的東西陸存都記了幾十種。
李伯拿著麻衣,打開大門,正要去街尾把衣服扔了,就見路上有人向他問路。
「大爺,請問麻衣巷怎麼走啊,我是進京探親來的,第一次來這種大地方,找不著路。」
那小伙身材瘦小,十七八歲的樣子,灰頭土臉的,風塵僕僕。
「京里的路確實不好找,各個路口像得很。」
「你先走這條路,到路口左拐……到那看到一家小酒館,往裡走就是麻衣巷了。」
李伯好聲好氣地給他指了路,那人卻並未離去。
他欲言又止地說道:「老伯……可否借碗水?」
「你這小兒,不過一碗水,這有什麼,等著,我去給你取。」
「對了,你幫我把這衣裳扔了吧,就扔在街尾,往那邊多走幾步就是了。」
小伙問:「這衣裳,是有什麼問題嗎?」
李伯以為他想要,便展開給他看:「這衣服都磨損成這樣了,你若是不嫌棄,也可以自己用。」
「不對,這是我家公子的身量,你怕是穿不成。」
說完,他把衣服遞給小伙,回去取水了。
小伙喝完水後,連聲道謝,沿著李伯說的路離去了。
——
「那陸家,大門有一處凹陷,裡面種的有蔬菜,還有幾棵果樹,很是空蕩,奴才沒瞧見人,不過陸公子穿的麻衣,奴才給帶回來了。」
田秋歲恭敬地回答道。
一片靜默後,他的餘光隱晦的看向上座。
「陛下,奴才這就呈上來?」
「准。」威嚴的聲音響起。
片刻後,建安帝看著麻衣,眉頭緊鎖。
明睿前幾天和他說起自己偶遇方雅芹的過程,他還有些懷疑,是不是明睿為了給陸曠的家人討賞,故意誇大其詞。
現在看來,陸家的生活果然不好。
也是,一個寡婦一個讀書人,還有幾個各有缺憾的老僕,日復一日,歲月漫長,生活之艱辛可想而知。
學問之路從來不易,讀書是最耗費銀錢的事情,光是尋訪名師指點,就要白白送出去很多銀子。
聽說新娶的兒媳又是個體弱多病的,開銷更是艱難。
建安帝平日裡想不起來陸曠,可是一旦想起來,回憶便如同潮水一般將他淹沒。
再沒有這樣的臣子……再沒有這樣的友人……
建安帝心裡暗嘆,陸曠,陸逸之,枉你才華冠世,怎麼也不肯為你的夫人和兒子留些庇護。
他不清楚陸家兒子是個怎樣的人,不敢輕易給他銀子,若是守不住,反而引起了賊人的惦記,這豈不是他的罪過。
建安帝對方氏倒是有幾分了解,此人乃俠義之人,當年她和陸曠的英雄救美,其實救的人還包括他,只是他當時喬裝改扮,跟在陸曠身後很不顯眼。
說起來,自己當年還是二人感情的見證者,以陸曠對女色的敬而遠之,建安帝曾經還以為他會孤獨終老呢。
後來陸曠辭官後,方雅芹自然也沒了誥命。
一晃眼,這麼多年過去了,他們的兒子都長大了。
不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