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雅芹打量了片刻,「你是……明睿!」
「哎呀,有十多年沒見你了吧,以前常來做客的。」
當年明睿經常找陸曠,常常聊到深夜,兩人關係很是要好,明睿說話幽默,又很知禮數,方雅芹是很歡迎他的,就是不知後面怎麼不來了。
方雅芹向來是個大氣的人,若是尋常人落魄後遇到發達時候的親朋好友,要麼上前逢迎,要麼退避三舍,方雅芹卻仍然像多年前那樣坦然熱情,很是親切。
「這些年怎麼樣啊?瞧你這通身氣派,想必是升官了吧!」
這般淳樸的人在京城中是很難得的,明睿聽到這熟悉的聲音,仿佛回到了陸兄還在世的日子。
「陸嫂子,不如我們找個地方聊聊?」他提議道。
方雅琴擺擺手,「我急著去當鋪呢,都下午了,到那還得排隊,我怕時間不夠。」
明睿眉頭一皺,關切地問:「嫂子可是有什麼難處?」
下面人明明說陸家雖然偏僻,但生活安康,可是今日偶遇,竟淪落到變賣首飾度日了……可見有些事,還是得自己親自去調查。
「沒有,我就是看那首飾不好看,就想著當了。」
方雅芹說的是真的,但隱瞞了要給兒媳買首飾的想法。
讓長輩變賣東西給小輩買禮物,這是不孝,傳出去不是兒媳苛待她嗎,方雅琴坦蕩直率,卻也知道不是所有事情都能對外人說。
「我哪裡都好,不用擔心我。」
明睿見方雅琴一身簡樸,毫無點綴,覺得她只是故作良好。
他自己穿金戴銀,陸兄的妻子卻靠變賣首飾度日,於心何忍啊。
方雅芹與他聊了幾句後,便趕緊去了當鋪。
傍晚時分,她拿著銀票走了出來,面露喜色,她今日第一次去,只拿了三件,竟然當了五六百兩。
那些親戚或許瞧不上她,卻很想討好陸曠,所以用料極好,很是下了本錢。
真是天降橫財啊,方雅芹高興得嘴角都下不來。
——
沈雪禾又病倒了。
她感覺自己的身體很重,血液滯澀,肢體僵冷,其實往常也是如此,只是發病會更加嚴重。
她從來不知道健康是什麼感覺,不發病的狀態是她的常態,這便是她概念中的「健康」了。
心跳很慢,時間也很慢,意識是混沌的。
沈雪禾無力地靠在陸存的胸膛上,任由他給自己餵藥。
三歲時,大夫曾斷言她活不過六歲,沈尚儒接受了她早夭的事實,減少了看她的頻率,他不想付出更多的情感,增加喪女之痛,拉開了他們的距離。
她被放棄了。
即使後面有再多的彌補,也遮掩不了這個事實。
沈風林和沈雨茗愛她入骨,可是他們都已成親生子,有了自己的家,她就成了外人。
所有人都接受了她的結局,包括沈雪禾自己。
一個久病之人,她或許開朗、積極,但她絕不會是什麼全然樂觀的人。
陸存餵沈雪禾喝下最後一口藥,擦了擦她的唇角,將她安置好,「娘子,好好休息。」
沈雪禾意識模糊的知道他要走,拉住他的袖子。
她張了張嘴,想讓陸存留下來。
可是剛一啟唇,她就不知道自己應該怎麼說話了,她病得實在嚴重,什麼也分不清。
他是誰?
他要離開自己嗎?
就因為她會早死,所以尚且活著的她就要被放棄嗎?
人的感情怎麼能這樣操控自如,為什麼她要被操控,而不是操控別人呢?
陸存嘆了口氣,好像對她說了什麼,緩緩拉開她的手,起身往外走去。
陸存走了之後,沈雪禾哭了出來,她感覺自己好委屈。
為什麼要留她一個人啊……
他們的生命那麼長,而她的卻那麼短。
沈雪禾的意識逐漸清晰,她想起來了,他是自己的相公。
他就那麼忙嗎,他這些天都沒有好好陪過她,讀書重要,她就不重要了嗎……
沈雪禾的身體無力,就連哭聲都是微弱的。
陸存回來的時候,看到她縮在床上哭,哭聲細嫩,身體一顫一顫的,腮邊掛著淚珠,粘著絲絲縷縷的頭髮,像一隻被拋棄的幼貓。
他心裡一疼,連忙放下手中的書,過去哄她:「怎麼哭了啊,是不是餓了?」
「哪裡不舒服啊,不高興就對我說,我在呢。」
沈雪禾側到另一邊,不想看他,肩膀輕輕顫抖著,哭聲斷斷續續。
陸存將她扶起,墊上軟枕,讓她靠在床上,「娘子不要不理我,我會很擔心的。」
沈雪禾這才看向他,眼眶紅紅的,掉著眼淚說道:「你才不會擔心呢!」
「你為什麼不要我,你不是喜歡我嗎……」
她的鼻子輕輕抽動著,仿佛在努力平復即將溢出的哭聲。
陸存蹲在床邊,疼惜地看著她,「我怎麼可能不要你呢?你是我的妻子啊,我們是全天下最親密的人了。」
他舉了舉手中的書,「我剛剛是去找書了。」
沈雪禾這次聽清楚了,她拿起他的衣袖擦了擦眼淚,水汪汪的眼睛看著他:「真的嗎?」
「當然是真的,我和你說過的,可能我聲音太小了,是我不好。」陸存拿起一方帕子,細細的為她擦臉,「衣袖不能擦眼淚,眼睛是很脆弱的,你知道衣服上有多髒嗎……」
沈雪禾睜大泛著水色的眼睛,看了他一息,忽的湊近他,親了他一口。
陸存怔住,不是因為她的主動,而是……
他看了看沈雪禾明亮澄澈的雙眼,剛剛那一眼,他竟然覺得是在引誘……
想來,又是他心思不乾淨了吧。
他笑了笑,輕輕抱住她,在她的耳邊溫柔地說道:「娘子,我一直在。」
沈雪禾也笑了,笑得單純明媚。
她想,她真的很喜歡相公。
事實上,她真的很喜歡相公喜歡她。
她剛剛的委屈是真實的,她只是無意識地放大了這種情緒。
單純的少女哪裡懂得這些,她只是儘可能的索取他所有的關注。
人的天性想要生存,沈雪禾孱弱的身體無法依靠自己存活,體內微弱的生機似乎大半都用來維持她美麗的皮囊。
她天然的本能的侵占著別人的情感,讓人心甘情願地為她奉上存活的資源,好像在不停地叫囂著:要喜歡她……要愛她……
沈雪禾不知道,她希望別人愛她,愛到刻骨銘心、終生難忘。
一旦察覺到別人的忽視,她的身體就會反抗,她會格外的脆弱,格外的依戀身邊的人,仿佛失去他就會死掉一樣。
她生的這般美貌,那樣依賴地看著一個人,想必神佛都無法不為之動容。
沈雪禾伸出手臂,勾住陸存的肩膀。
要看我啊……
我的眼中只有你……
你的眼中只有我……
陸存表現出前所未有的耐心和溫柔,輕聲安撫她。
這天晚上,沈雪禾躺在陸存的懷中,聽著陸存的翻書聲睡著了,她感到滿足。
饜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