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定珠知道自己熱淚湧出眼眶,她回過神來,拼命地將蕭琅炎推開。
他抬起眼眸,在水下朝她看來的一瞬間,薄眸中竟然帶著一絲茫然無措。
那樣子,好像在想,沈定珠不喜歡他碰她,所以也不要他救嗎?
然而,沈定珠拼命地指了指上面,她水眸透著情急。
快走!
這是她唯一的意思。
蕭琅炎的心頭,竟有一種如釋重負的感覺,仿佛只要她不討厭他,他便連死也甘願。
沈定珠眼睜睜地看著他搖頭,隨後蕭琅炎再次靠近,將她緊緊地摟在懷裡。
這一年來的煎熬與內心的拷問,終於在此刻如雪消解,她當著他面跳崖的那一刻,就像是噩夢一樣深深烙在了他的腦海里。
只要還攥著她的手,他就不會放棄。
沈定珠冷的厲害,視線也越來越模糊,肺里稀薄的空氣,讓她漸漸無法清醒。
昏迷的最後一刻,她靠在蕭琅炎的懷裡,無力地垂著腦袋,漂浮的黑髮拂過他極冷的劍眉,沈定珠迷迷糊糊的感到,蕭琅炎在她眉心落下深情的一個吻。
他不走了,也沒有再去換氣,而是緊緊地擁著她。
在生死的面前,蕭琅炎竟毫不猶豫地選擇了和沈定珠在一起。
*
不知過了多久。
沈定珠漸漸轉醒,耳邊嗡嗡的,好像有人交談的聲音,仔細聽去,竟是念經的梵音。
她烏黑長睫顫了顫,緩緩睜開,水霧空濛的眸子,看向一旁。
原來,她竟躺在佛堂的後面,床榻周圍罩著一層薄透的帘子,數個僧人坐在外面,為她誦經念佛。
他們在幹什麼?
沈定珠撐著坐起身,剛剛挑簾,卻覺得頭沉痛的厲害,她揉了揉眉心。
離她最近的一個小沙彌偷偷抬頭,看見沈定珠坐了起來,童真的聲音頓時高興地喊:「女施主她醒了!」
眾僧紛紛發出慶幸的呼聲,小沙彌跑到沈定珠跟前,捧著一碗熱騰騰的參湯。
「快喝吧!施主凍壞了,剛從水裡撈起來的時候,了無生息!」
沈定珠看了一眼湯碗,她抬起水眸,雪白的面孔透著茫然:「蕭琅炎呢?」
眾僧面面相覷,沈定珠追問:「皇上呢?」
小沙彌撓了撓頭:「這個……」
沈定珠心裡停了一瞬,美眸中騰升起驚恐,她連忙撐著床欄,跌跌撞撞地朝外走去。
「哎!施主,您不能動,還沒好全,那位貴人沒有事!」
沈定珠卻已經走到了門口,奈何雙膝酸軟,她身形踉蹌,險些朝著門檻跪了下去。
就在這時,一雙大掌穩穩地拖住她的身形,來人比她先跪在了地上,才讓沈定珠沒有狼狽地摔倒。
她水眸凝望過去,瞬間紅了。
蕭琅炎英俊的面孔透著淡淡的蒼白,劍眉漆黑,一如眼中炯炯有光。
「皇上沒事?」她眼淚都要流出來了。
蕭琅炎撐著門框站起身,身後跟著黑壓壓的玄甲軍們,他們齊齊低著頭,只聽到蕭琅炎聲音沙啞,帶著淡淡笑意。
「沒事,不僅朕沒事,連你也沒事,朕說過,不會讓你死在朕的前頭。」他說罷,握住沈定珠的手,忽而皺眉,「怎麼還是那麼冰涼?」
他兩隻大掌交合,不斷地搓著她的手掌,還嫌不夠暖,就將她的手放進自己的衣襟里。
眾目睽睽下,那小沙彌率先覺得有些不好意思,背過身去「哎呀呀」了兩句。
沈定珠臉色一紅,忍不住收回手來,茫然地看著蕭琅炎:「皇上,我們是怎麼得救的?」
蕭琅炎笑道:「你兄長來的及時,否則,朕這會,已經跟你在奈何橋見面了。」
沈定珠覺得不吉利,不讓他再說。
蕭琅炎握著她的手,拉著她走回方才躺著的榻邊,沈定珠不知是不是自己錯覺,竟感到蕭琅炎有些一瘸一拐的樣子。
可她定睛看去,他又沒有了異樣。
「你再好好休息,朕讓他們熬了藥,等會你好好地喝一碗。」
緊接著,有探兵匆忙來報,大概又有軍情,蕭琅炎便耐心地給沈定珠蓋上被子,才轉身走出門口。
沈定珠凝望著他的左腿,微微感到疑惑地皺了皺黛眉。
蕭琅炎好像有什麼事瞞著她?
因著沈定珠醒來,眾僧不用在念經為她祈福,故而她被轉移到了更為溫暖舒適的禪房裡。
蕭琅炎從當地抓了兩名不識字的中年婦人來照顧她,從她們戰戰兢兢的回答里,沈定珠才知道,原來她已經回到了白獅城中。
她哥哥沈瀾的大軍鎮守此關,已經插上了晉國的旗幟。
而他們暫且停留休息的寺廟,原本是白獅城最大的佛寺,名為太微寺。
入夜,送飯的還是那名小沙彌,寺里不能見葷腥,但,給沈定珠提供的飯菜里,竟然有雞鴨。
她微微凝眸,看向小沙彌:「你叫什麼名字?」
「回施主,小僧法號玄英。」
沈定珠緩緩點頭,她穿著舒適的錦繡羅裳,大概也是蕭琅炎從當地商鋪里拿來的,一襲青絲落在脖頸邊,因著眉眼中的溫柔,更美的平易近人。
小沙彌多看了兩眼:「施主,您吃東西。」
看著那些葷腥,沈定珠淡淡垂睫:「等我見到皇上,會告訴他,往後遵從寺廟規矩,我也不用這些葷腥,你端下去吧。」
小沙彌立刻面色變了:「那怎麼能行呢,施主的丈夫,是好不容易才求住持同意的,施主不吃,就浪費了他的一片心意啊。」
沈定珠一怔,看向他:「求住持?」
蕭琅炎占領了白獅城,為何還需要求人?
小沙彌意識到自己多嘴說錯話了,一旁照顧沈定珠的兩個婦人,也默默地低下頭。
沈定珠追問:「到底怎麼回事?」
小沙彌支支吾吾:「其實……」
在沈定珠多次追問下,小沙彌才肯告訴她真相。
原來,她大哥沈瀾將他們從水裡拖出來的時候,她已經奄奄一息了。
蕭琅炎不顧自己身體,立刻帶沈定珠與大軍匯合,叫來軍醫為她診治,然而,四天過去,她依舊昏迷不醒。
得知白獅城的太微寺很是靈驗,且聽說那裡的住持圓覺大師有醫死人肉白骨的本事,蕭琅炎立刻帶著沈定珠,前往白獅城。
然而,還沒到進山門,就被寺廟的武僧攔住了。
據說圓覺大師夜觀星象,早就知道他們會來,故而派人在此把守,不允許他們越過山門。
「貴人掀起戰亂,致使北梁的百姓們民不聊生,佛無國界,本應一視同仁,但貧僧為了那些枉死之人,恕我等不能出手相助。」
當時,蕭琅炎懷中的沈定珠,面色更為死白,在陰沉的天色映照下,了無生氣。
他幾乎沒有猶豫,抱著沈定珠,一步一跪,登上百餘級石階,直到叩響山門。
帝王在寺廟前,沉聲懇求:「佛法既然寬容,請住持救我的妻子,人都是我殺的,跟她沒有關係!倘若願意出手救治,我蕭琅炎即刻退兵,班師回京!」
終究,他的態度打動住持,寺門敞開,沈定珠被送進去醫治。
圓覺大師為她診治後,又率領眾僧為沈定珠祈福數日。
她才悠悠轉醒。
然而,蕭琅炎左腿的膝蓋,跪破後沒有及時上藥,等到陳衡發現時,已經有些潰爛了。
沈定珠呆坐榻邊,淚水潸然:「他不疼嗎?他是怎麼熬過來的?他……」
沈定珠不敢想,這麼多日,她沒有醒過來的跡象,蕭琅炎既要與北梁帝交涉,又要部署大軍,還要統籌大局和照顧她。
那天他們在水下一樣待了許久,他的身體真的還吃得消嗎?
沈定珠再也沒有胃口用膳,可是小沙彌怕挨罵,看他惶恐的小臉,沈定珠多少用了一點。
夜裡,伺候她的兩名僕婦退下,沈定珠翻來覆去地睡不著。
她應該去看看蕭琅炎的腿傷。
想到這裡,她果斷坐起來,披上外袍。
然而,剛拉開門,竟發現蕭琅炎就坐在她的門扉邊。
他身上蓋著大氅,玄甲軍像影子一樣立在四周,看見沈定珠出現,陳衡先鬆了口氣。
太好了,他們爺終於不用坐到天明了。
蕭琅炎聽聲睜開薄眸,轉而看去,沈定珠一臉詫異地望著他。
「皇上……怎麼在這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