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夫在外敲著梆子而過,汪固書房裡的燈仍亮著。
趙唐起夜經過,瞧見燈火高亮,過來叩門。
汪固的聲音響起:「趙將軍,請進。」
趙唐推門,進來道:「汪軍師好耳力,聽得出是我在敲門。」
「那可是,」汪固笑眯眯道,「您這敲門聲文雅得多!」
書案上擺著一整張衡香地圖,包括衡香城郊,趙唐望見他在古寺周圍圈圈畫畫,最後那箭頭一直通往正西方向。
那山澗裡面,標註著兩個字,林泉。
趙唐垂眸而觀:「先生真負責,前腳剛應下,後腳就開始研究了。」
「有個人名,」汪固道,「叫侯睿。」
「此人是誰?」
「我從青香村那詹九爺和曾記事口中打聽到,此人奸邪,杜軒先生他們從游州回來時,路過那古寺山腳,將此人從黑熊口中救下,此人卻恩將仇報,將沈冽身邊一名暗人五馬分屍了。」
趙唐愣住:「還有這種人!」
「我覺得,此人及其身後勢力,便與這古寺被滅滿門有關,」說著,汪固抬手摸下巴鬍子,「阿梨將軍讓利如此之多,近十萬兩白銀,果然有原因,此事相當棘手。」
「先生有何打算?我們明日便去,還是……」
汪固一笑:「汪某剛才想了很久,其實這林泉,有無數人可以替我們去。」
「比如……」
「應金良,顏青臨,田大姚,或者那些在外四處浪蕩,無家可歸的流軍,譬如李氏鐵騎。這樣吧,將軍,就看您,您想和誰合作?」
趙唐瞭然了:「先生這是,又想當攪屎棍了。」
「哈哈哈哈!」汪固哈哈大笑,摸著鬍子道,「然也然也,亂中才好取勝嘛!」
說著,汪固看回地圖,笑道:「阿梨將軍膽識大,一出赴世論學,攬盡天下有才之士,依汪某看,汪某也可來個群英會,把這天下梟雄也聚一聚。」
「還是不要了吧,」趙唐皺眉,「這些人若來,衡香之安寧,必然不保。」
「所以,得均衡,」汪固拾起桌上的尺子,以手指托著,尺子搖搖晃晃,最終持平,「我見阿梨將軍那模樣,她不會在衡香留太久,衡香事務雖多,但她如今左右皆是能人,包括這新起的獵鷹營,你看她甚至都無需親自過問。她同我說留在這衡香最多不超過十日,我卻覺得,她明日不定都能說走便走。待她一走,西北之戰必然會打響,而這大後方的中原,哪家會閒著呢?我若能把各路的目光稍微往衡香收攏過來,指不定對這天下格局,反而是有益的。」
趙唐看著他手裡的這把尺子,接不了話。
「不然,就這麼幹?」汪固看向趙唐,「將軍,你覺得如何?」
「你去問趙琙吧,」趙唐道,「我不說話。」
說完,趙唐轉身離開。
「那可巧了,」汪固低頭朝桌上的「林泉」二字看去,嘀咕道,「世子說過,衡香這一切,由我全權處理,那,汪某就不客氣咯。」
隔日一早,汪固將連夜所寫的書信交由手下,奔赴城外驛站,再送去八方。
熬了一宿的汪固倒頭就睡,另外一邊,終於睡了一個飽覺的夏昭衣打開房門,迎來了大胖的熱情歡呼。
胖乎乎的狗子直接撲上來,夏昭衣忙將它抱住,那狗子就在她肩上和頸窩一頓蹭。
夏昭衣邊笑邊捋著它的狗頭:「你髒的還是乾淨的,這麼貼我。」
徐寅君道:「大東家,它倒是乾淨的,這狗可喜歡洗澡了。」
待大胖玩累了,停下呼哧呼哧吐著舌頭,夏昭衣摸摸它的狗頭,對徐寅君道:「幫我餵下馬,稍後我出城一趟。」
徐寅君道:「是!」
「走,」夏昭衣放下大胖,「隨我去吃飯。」
「汪!」大胖沖她開心叫喚。
吃完早飯,夏昭衣單人單馬,出城後直奔阮家裡。
阮家裡後山如今被重兵把守,遠遠見到夏昭衣騎馬奔來,今日負責看守此地的趙亞以為看錯了,隨後令人將馬牽來,他騎馬迎上去:「二小姐,您怎麼來了!」
夏昭衣笑道:「趙副將,我來看看那座神女像。」
「來,二小姐,這邊來!」
趙亞是簡軍副將,這些時日,他和夏俊男的副將夏率二人,輪流帶兵看守此地,對這裡的地形了如指掌,已發現了無數道近路。
夏昭衣跟在他身旁同去,趙亞的幾名近衛跟隨在後。
過去路上,夏昭衣問起這些時日這裡可有異常,趙亞如一相告,最後抬手一拱,請罪道:「對方戲耍我們,將我們當猴!其中幾人神出鬼沒,來去如風,末將等,實在無能!」
夏昭衣道:「不怪你們,兵家乃征伐也,論陣、論整、論士氣,他們這類江湖客,講究個單打獨鬥,行蹤輕便,你們沒能跟上他們的步伐,不奇怪,更談不上無能二字。」
「那女刺客的屍體倒是還在,他們想要奪走,但難以帶走。」
夏昭衣道:「應該讓他們帶走的,省得我們再收拾。」
趙亞不好意思道:「那,下次一定!」
由近路而去,很快抵達長殿。
空蕩蕩的一座幽冥,哪怕是日上中天,內里的光線都難見遠。
趙亞身後的親隨快速前去點燈,偌大殿堂逐漸變明,照亮堆沉在那神女石像腳下的皚皚白骨。
當初如何,現在亦如何。
夏昭衣接過趙亞手中的燈籠,抬腳朝神女石像走去。
趙亞也提著一盞燈籠,相隨在後。
離最近的白骨只有十步遠的距離後,夏昭衣停下,抬頭看向高懸空中的神女像。
每一樽神女的面容皆不一樣,有的慈淨悲憫,有的風情妖嬈,有的輕慢浪蕩,有的譏諷不屑。
趙亞在夏昭衣身後停下,隨著她的目光也抬頭,看著這些神女像。
夏昭衣忽然道:「明日多尋些人手,將這些白骨運去埋了吧。」
趙亞道:「是。」
「肯定要挖一個很深很深的巨坑,」夏昭衣道,「待填平了,在其上多種些樹。」
「好,二小姐,那,裡邊那位姓楚的女刺客呢?」
夏昭衣斂眉,緩緩道:「將她屍骸打包,送去永安,扔在宋致易殿前。同時留張字條,要好好謝謝顏青臨。」
趙亞一頓,失笑:「二小姐這招厲害,聽說那大平皇帝越來越看不慣顏青臨,這一招豈不是催著他們翻臉。」
夏昭衣也笑:「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