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雲淑的情況,比想像的還要嚴重。
她不光偏癱了,而且,出現了言語功能障礙。
Broca失語,通俗意義解釋,就是她能夠發出聲音,也能夠理解別人說話,但是她在表述上出現了問題。
沒辦法正常表述自己想要表達的話,只能發出片段式的話語,甚至根本就不能發聲。
而余雲淑的情況,就是只能說出一些常人無法理解的片段性話語。
至於寫字。
她右邊身子偏癱,只有左手能用。
可是左手並不是她的慣用手,無法利索使用,再加上目前余雲淑的情緒激動,根本無法正常書寫。
余雲淑根本不能接受自己如今的現狀,情緒幾近崩潰。
而她目前的情況,最忌的就是情緒波動。
醫生沒辦法,只好給她用上了鎮靜藥劑,讓她暫時先冷靜下來。
祁家兩兄弟坐在外頭會客廳的沙發上,沉默無語。
「我將祁淼和周波勾結的調查文件發給了她,或許,這就是她情緒激動的原因吧。」
祁野苦笑一聲。
「是我的錯。」
祁晟沉默了許久,搖了搖頭。
「你有什麼錯呢。小野,我和父親都放棄了她,唯有你,還在堅持。在執迷不悟的人跟前,堅持不下去,不是你的錯。」
因為母親的緣故,祁晟和妻子之間的關係都冷淡了很長一段時間。
妻子無法接受自己的婆婆為了一個外人仿佛失了心智一般,將整個祁家的名譽和前途都堵了上去。
因此,和祁晟起了口角爭執。
那時候,祁晟還維護著余雲淑,他的妻子因此氣得帶著孩子搬出去住了,夫妻兩人的感情岌岌可危。
直到後來,余雲淑一直執迷不悟,甚至為此和祁振安鬧到了離婚的程度。
那時候,祁晟才驀然醒悟了過來。
從那之後,他對余雲淑,只會盡到子女的贍養義務。
其他多的,他真的給不出了。
他也是人,也會受傷,更何況,他還有妻兒,他真的賭不起了。
小野還在堅持著,也是如今受傷最深的人。
他也依稀知道,母親對小野動手的事。
多麼可笑,為了一個養女,對自己的親生兒子動手了。
最關鍵的是,那個養女劣跡斑斑,而她的親生兒子卻一直是孝順非常,從未有過任何劣舉。
可見,人心真的是這世上最難預料的東西了。
「她如今這樣,或許,也是一件好事。你我二人自會好好照顧她,會請最好的康復醫生來照顧她。醫生剛剛也說了,之前許多病例雖然沒有辦法恢復到之前的樣子,但是恢復到能夠自理生活的水平應該還是可以的。」
而且……
祁晟輕嘆了一口氣。
「如今,她也無暇去顧及祁淼的事了。或許當下是傷心的,但長久來看,也是一件好事。」
不至於泥足深陷,被祁淼拖下去無法脫身。
兄弟兩人在離開醫院前,去病房看了一眼余雲淑。
余雲淑的左手拼命在紙上劃著名,卻寫不出一句語意通順的話。
祁晟不忍也不願看到如今的場景,略待了會兒就走了。
祁野則是在病床前略坐了坐。
看著如今儀態全無,不復往日秀美端麗的母親,他的心中五味雜陳。
「你大概是怨我的吧。戳破了你一直以來虛幻的母慈女孝的夢境。我也沒什麼好說的了,怨就怨吧。祁淼那邊,我將你給她請的律師撤走了,她犯了什麼樣的罪,自然有法律制裁,你 沒有資格替受害者來說原諒,更不該為了一己私心來妄想挑戰法律,讓祁淼逃脫制裁。」
或許,這是母子兩人最後一次見面了,祁野也比平時多說了一些話。
「我和大哥為你請了專業的康復團隊,只是,那團隊在國外,需要你去國外進行康復訓練。你如果願意,我會讓人準備好一切,到時候將你送過去,照顧的人我也都會給你安排好,你畢竟是我的母親,這些你不用擔心。如果你不願意,執意留在國內,我也不會攔你,一切都隨你開心吧。我和大哥每個月會定時給你打一筆錢,生活上有什麼困難你也可以讓管家給我打電話,我會派人去解決的。大哥那邊,你不要再找他了。他和嫂子好不容易重歸於好,你如果還念著曾經對這個兒子有過幾分感情,就放他一馬吧。」
兒媳,畢竟是沒有血緣的親人。
親生兒子都經不住她這般折騰了,更何況是無辜的大嫂。
余雲淑淚眼朦朧,卻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
「你曾經,對我和大哥都很溫柔的。後來祁淼來到了我們的家,填補了妹妹那個角色,你將幾乎所有的溫柔和母愛都給了她。我和大哥不是沒有嫉妒過的,只是覺得,她還小,而且你失去了一個孩子,祁淼的到來,或許會讓你忘卻悲傷。所以這些心事,我們都從沒和你說過。」
祁淼來到祁家的時候,祁晟年紀還大一些,已經上高中了,馬上就要踏入大學。
可祁野還是一個小少年,母親的愛,一下全給了旁人,他難道不會難受嗎?
只是這份難受,他從未和余雲淑傾訴過。
直到,他眼睜睜看著自己的母親,成了旁人的母親。
「直到現在,我都很疑惑,你就這麼喜歡她嗎?明知道所謂救命之恩是冒名頂替,明知道她是一個滿口謊言的人,明知道所謂的十幾年養育,是建立在她說謊搶奪了自己親姐姐功勞的份上,你都可以不介意,依舊毫無芥蒂愛她。」
祁野的臉上,浮現了苦澀的笑意。
余雲淑拼命想跟祁野說話。
她想說對不起,她想說自己真的知道錯了,她想說自己以後一定會好好彌補他和祁晟的。
可是,她只能發出一些意義不明的啊呀聲。
字不成詞,詞不成句。
根本聽不出她想表達的意思。
曾經,祁野耐心傾聽的時候,她不願說。
如今,祁野不願聽了,她也說不出來了。
世間事,就是這般好笑。
「好了,我也該走了。最後問你一句,你是否願意出國康復呢?如果願意,你就握住左手,如果不願意,就什麼都不用做。」
余雲淑如今沒辦法說話,半邊身子也沒辦法自如控制。
祁野只能用這樣的辦法。
片刻後,余雲淑緩緩握緊了左手。
她願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