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真有點東西。」
墨幽盯著那一小段奇異的骨頭,眼睛微微眯起,尾巴也因興奮而悠悠地擺了擺。
看似平平無奇,實則內藏神魂玄機,這寒淵城主所送之禮倒是很稱他心意。
「把東西拿近些給我看看。」
他的口吻稱得上頤氣指使,若換成旁人,哪敢這樣對待一個渡劫境的強者。
但是他是黑蛇部的少主,整個寒淵城真正的主人,自然有這份底氣。
果不其然,寒淵城主立刻恭敬地往前走幾步,將寶物奉上。
底下的城主公子見狀臉色不豫,隱晦地朝著那團黑霧瞥去一眼,暗含憎厭。
黑霧中的墨幽此刻仍附在巨蟒身上,不好直接將這截奇異的骨頭拿到手中直接把玩,只能隔了一段距離看。
然後,在眾人充滿震驚的目光中,那截灰色的骨頭又泛出一陣流光溢彩的色澤,好似突然活過來了般。
有機靈的魔修立刻跪倒在地,情緒激動道:「寶物有靈,見到少主後居然出現異象,看樣子它是準備認您為主了!」
墨幽沒說話,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這截骨頭上。
他在這骨頭上面確實感受到了一股極其細微的波動,像是靈魂,卻又比靈魂更加縹緲,更加難以捕捉。
邊上的寒淵城主還在討好地說著好聽的話——
「過去幾百年我從未見過它出現這般異象,據說只有神物才會這樣挑選主人,看樣子您的大機緣來了……」
這話不假,的確只有傳說中的神物才會主動挑選主人。
在他的勸說之下,墨幽鬼使神差地分出一小縷神魂之力,試探性地觸向了那截骨頭。
在碰到它的那一瞬間,他的耳邊仿佛響起一聲兇悍的咆哮,眼前更是隱約出現了一張血盆大口,尖利的牙齒比在場任何人的武器都要可怕,那是何等凶獸?!
更可怕的是,他分出去的那縷神魂都被對方吃了。
確實是被吃了,墨幽甚至能聽見一聲隱約的飽嗝!
這根骨頭裡面藏匿的到底是什麼怪物,他踏遍魔界又看遍四洲大陸,竟聞所未聞!難道這真是千年之前神明帶來的神獸?
他本想用神魂法則直接將這寶物印下靈魂烙印,但是現在看來這東西卻極具攻擊性,隱約間竟有反噬之像!
看樣子要等他實力恢復後慢慢來研究一下了,想來徹底掌握這神物後,他的實力將會大加精進。
旁邊的賓客對這些異象似乎毫無察覺,就連捧著寶盒的寒淵城主都沒感覺到不妥。
墨幽暗暗地打量了他們一眼,確定這不是某人的陰謀後,按捺住心中的狂喜,聲音平靜道:「不錯,先拿下去放著吧。」
寒淵城主低頭稱是,然而就在他想要將盒子合上的時候,卻發現一股隱約的阻力出現,似乎不想讓他將這骨頭重新關回去。
「咦?果然是有靈之物。」
於是他不再強求,只將其放入盒中,便命令侍者小心將它送入寶庫。
角落的溫雲這會兒已經放棄了吟唱魔法,她在拼命地集中精神力安撫那截龍骨。
她感覺得到它的興奮與激動,龍骨似乎在拼盡全力想要重新回到她的手中,然而它現在太過弱小了,方才吞掉墨幽的那縷神魂都已經費盡了全力。
溫雲看著只剩下一點殘碎痕跡的龍骨,心疼不已。
小火龍怎麼只有手指那么小了?
她原本那根龍骨魔杖是由火系神龍的脊骨製成,長度驚人,用來掏高樹上的馬蜂窩都不是問題,現在卻只剩這麼一點點了。
邊上的葉疏白尚不知曉溫云為何突然停止施法,只當她是沒有魔杖不好施展,於是低聲詢問:「需要用我的木劍嗎?」
溫雲低聲一嘆:「不行,它現在過於脆弱,我若在這兒釋放大範圍攻擊,恐怕要把它也弄死。」
看樣子當初龍骨法杖跟著她一起被時空禁咒送過來了,不同的是她在時空亂流中漂到了五百年後,而它早在五百年前就已經來到這世界上,看它現在這悽慘的模樣,恐怕就是被時空亂流弄破的。
她不能讓自己的魔杖再處於險境了,再碎下去,它就沒了。
葉疏白微怔:「他?」
溫雲指了指寒淵城主手中拿著的盒子,低聲解釋:「那是我的杖靈,它跟著我一同來了,但是……受了很重的傷。」
頓了頓,她認真道:「它跟了我幾百年,現在終於找回,我不能丟它在這兒不管。」
葉疏白凝向那截一眼不凡的骨頭,抿了抿唇:「這便是你說的那個精通魔法,全心全意守護你的杖靈嗎」
溫雲臉上有些不自在,她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腦袋,含糊地點點頭:「是的……」
吧?
她還說過什麼來著?
說這個杖靈很乖巧懂事,說他聰明溫柔,好像還說它也是個同葉疏白一般的俊秀的男子……?
嘶,完了!
葉疏白並沒有注意到身邊少女的臉色有些古怪,他目光微垂,聲音緩和且低沉:」聽寒淵城主方才說的話,他已經等了你五百年了。」
他深深地看了溫雲一眼,仿佛終於做了某個重大的決定:「我去引開他們注意力,你趁亂將他救回來吧。」
溫雲見他眼神突然變得凜冽,就連藏在芥子囊中光明木劍也要取出,一副準備飛身出去大喊:「葉疏白在此」的架勢,都快看傻了。
她猛地拉住欲起身的葉疏白,拼命將他往桌下拽,偏偏他生得個子高挑身材結實,無奈之下她只好整個人往他身上撲去才勉強壓住。
「你去引開什麼注意啊!」溫雲氣得險些沒罵出句髒話:「你現在實力大減,出去等著被他們抓?」
葉疏白皺了皺眉:「雖不敢言勝,但是逃遁亦可。」
意思就是你還是那個最快的劍修,別人還是追不上咯?
但是就算他這樣說得輕鬆,溫雲卻清楚這是一件多危險的事,他一旦暴露身份,想要安然無恙地抽身而去幾乎痴人說夢,免不了要付出血的代價。
溫雲狠狠地瞪他一眼,聲音又低又急地教訓:「都不行,我不能讓你去冒險!」
葉疏白目光複雜地看著她,低聲問:「但是你的杖靈……」
溫雲心中不由湧上一股酸澀感,劍修果然都蠢到家了,就連看似天才的葉疏白也不例外,這男人竟要為了自己的杖靈以身犯險。
她從來都不會說什麼動聽煽情的詞,只能磕磕巴巴地反駁:「你還是我的劍靈呢,哪有用劍靈去換杖靈的!這買賣一點兒都不划算,我絕對不會做。」
眼看葉疏白仍沒被說服,她一急,趴在他耳邊匆匆提醒一句——
「誰說要用搶的?我們去把它偷回來不行嗎!」
做賊需要技術,不巧,溫雲恰好就掌握了這門技術。
前方的贈禮環節尚未結束,方才送上的禮物全都被侍女端著送入後殿的寶庫中了,而寶庫周圍至少圍了上百號侍衛,想要在他們的眼皮底下偷走龍骨且做到不驚動前面那群人……
難於登天。
在注意到前方大殿上又一輪拍馬吹噓後,溫雲起身看向身邊巡邏的護衛,低聲道:「大人,敢問茅房在哪兒?」
護衛亮了亮手中的刀,懶得搭理她。
溫雲往他那邊湊了湊,語氣討好:「小部落來的沒見過這麼多好東西,這部吃撐了嗎?現在忍不住了,這要是在墨幽少主的生辰宴上出醜惹了尊座們不高興……」
說著說著,她熟練地拿出一大把魔晶遞上。
護衛暗地瞥一眼,緊皺的眉舒展開,不耐煩地指了個方向:「那兒,趕緊去,別給老子惹麻煩。」
溫雲一邊道謝,一邊拉起葉疏白的手就往外躬著後方跑去,他們本就在光線最陰暗的角落,加之大家的注意力都落到了大殿中,竟沒人發現他們的離席。
唯獨墨幽心中閃過一絲微妙的驚悸,他心中起疑,為什麼突然察覺到兩股讓自己很厭惡的氣息?
但是他現在神魂受傷也無法細細搜尋,而且這兩股氣息一晃而過,於是他只當這是黑蛇體內的另一個魂在跟自己搶奪身體罷了。
想到這裡他更感到煩躁,看底下的謝尋越發不順眼。
謝家早就沒了利用價值,這謝尋現在除了為他增加在魔界的聲望之外也別無用處,是死是活都無所謂。
他聲音嘶啞地下令:「把那條狗綁了,牽下去讓所有人看看所謂正道人士都是些什麼貨色。」
這句話落下,立馬有人上前牽起那根綁著謝尋的鐵鏈,催促著他跟下去,然而謝尋躺在地上動也不動,只有那個撐得極大的腹部的上下起伏,證明著他尚有一口氣在。
城主府的護衛踢了他一腳,將他踢下大殿台階,而後也不管他是否起身,仿佛拖一條死狗般將他拖曳著帶到無數魔修面前。
「哈哈這就是什麼四大家族的家主?原來正道不過如此!」
「喂,賤狗,好久沒喝酒了吧?爺賞你一壺!」
在那些毫不掩飾的鄙夷目光中,謝尋的身體一瑟縮,悄悄地用手將自己的臉遮住,然而卻無法阻止那些比殺了他還使其煎熬的作弄與嘲笑當頭襲來。
墨幽亦是居高臨下地看著殿外的謝尋。
就在這時,他心口忽然一陣劇烈的抽搐,原本已經穩定下來的神魂竟然又開始被劇烈地衝撞,似乎有一股無形的力量在拉扯著想要將他從巨蟒的身體中擠出去。
「你這廢物!本座就不該起那絲憐憫之心將你放入黑蟒體內!」
「竟然妄想跟本座爭這具身體,你活膩了!」
巨蟒的尾巴因疼痛逐漸不受控制地甩動著,就連邊上的那團黑霧都開始變得不穩定起來,坐在殿內的賓客都察覺到了不對勁,目光狐疑地看了過來。
兩股神魂開始爭搶著這具蛇身的控制權,墨幽心中暗恨,若是他當初沒被那個溫雲的法術所傷也不至於淪落到這般境地,居然連個殘魂都抹殺不掉!
「你若再敢惹事,我就將你哥哥殺了!」
蛇頭猛地轉向,金黃色的豎眸冰冷地看向殿外蜷縮成一團的謝尋,殺意凜然。
果然,這道神念傳出後,原本還劇烈波動的另一道神魂驟然安靜下來,它似乎重新躲回角落,墨幽也終於找回了對蛇身的控制權。
不過方才殿中眾人都注意到黑霧中的響動,就連寒淵城主亦是心中疑惑不安,小心地關注著裡面的動靜,半點不敢分心。
便是現在已經趴在了寶庫房頂的溫雲都沒想到會有這麼一出,竟這樣陰差陽錯幫著她順利爬上來。
她的精神力格外強大,所以一直在注意著殿中的動靜,發現那邊似乎發生狀況後,立馬將富貴險中求這條信念貫徹到了極致,悄悄拐到寶庫後方,一個浮空術帶著葉疏白飛上了屋頂。
此刻二人身披漆黑的獸皮,幾乎與同色的屋頂融為一體。
溫雲的心跳得飛快,不是因為做賊緊張,而是因為她感應到龍骨法杖就在下面,她甚至可以聽到那頭蠢龍的咆哮聲。
「蠢貨,都殘成這樣了還嚷嚷,你這叫無能狂怒知道嗎……」
她在心中狠狠地罵了它一頓,而後小心翼翼地將自己的魔法元素自屋頂穿透下去,輕柔地在龍骨法杖上丟了個浮空術。
用浮空術控制寶物自己飛出來,這招用來偷東西百試不靈,還是當初小火龍出的主意。
也是在它的指導下,溫雲才偷出了光明教會的各種魔咒大全自學成才……
當然,後來連光明裁決這道魔法的咒語書都丟失之後,光明教會的房頂上就布滿了禁空咒,再也沒人能爬上去了,溫雲也就失去了偷光明系禁咒的機會。
她努力地控制著那一小截龍骨往上飄,它也很機靈,這會兒是全力壓抑著興奮,半點光都再沒溢出來。
然而,飛到一半,龍骨不動了,任憑溫雲怎麼使勁兒,它都僵在那兒不動彈。
溫雲納悶,不至於啊,一個浮空術而已,總不可能半途魔法耗盡了吧?
而且現在的狀況倒更像是龍骨自己不想動似的……
溫雲焦急,這倒霉祖宗又準備做什麼么蛾子了?
很快她就得知了答案。
龍骨牽引著她的魔力一點一點往邊上挪,很快抵達一個華麗的錦盒旁邊,溫雲眼睛忍不住一抖,她認出錦盒的來歷了。
如果沒記錯的話,這裡面裝著的正是先前那個炎獅部青年送給墨幽的魔舟,遇水變大,可渡外海!
她又是好笑又是無奈,差不多猜到這倒霉龍要做什麼了。
果不其然,只見那龍骨晃悠悠地穿過錦盒邊的裝飾鏈子,竟然就這樣勾著錦盒緩緩升空,朝著溫雲飛來。
溫雲揭開一片瓦,飛快地抓住錦盒,卻見龍骨仍晃晃悠悠地準備飛下去,看樣子還想再偷點東西。
她氣急,忍不住罵這倒霉玩意兒:「什麼時候了,還想著把這兒搬空?!」
隱約間,她聽到一聲不服氣的惡龍咆哮。
溫雲懶得理它,將龍骨和錦盒一應丟給葉疏白,暗搓搓地往下一望。
大殿那邊的動靜已經結束了,就連被當成狗拉出來展示的謝尋亦被帶了下去,看樣子現在要想悄無聲息地逃離城主府不容易啊……
她扯了扯葉疏白的袖子。
「我們玩票大的怎麼樣?」
葉疏白並不過問她要玩什麼,利落應下:「好,我陪你。」
溫雲抿著唇一笑,暗暗地盯著那邊的方向,重新開始飛快吟唱起了高級魔咒。
在無人注意到的屋頂,有瑩瑩的光點開始閃耀,然而此刻城主府中處處皆是華燈映照,這微弱的光點並沒有引起護衛的注意。
唯獨那個收了溫雲魔晶的護衛暗罵一聲:「天狼部這兩個鄉下來的窮鬼,吃個肉都要拉半天,真他娘的丟人!」
……
溫雲的掌心開始變得灼熱。
火系魔法元素逐漸升起,然而在這之外,她最為精通的空間系魔法亦是開始凝聚。
這是她最引以為傲的兩系魔法,也是第一次將二者結合在一起施放。
葉疏白猛地想起那個畫面。
當時溫雲一劍刺出,然而那道劍氣卻是從相反的方向出現,仿佛被空間扭曲了一般!
他知道她想要做什麼了!
「時空法則,掌控的除了時間……還有空間。」
溫雲恍若無聲地低語呢喃,眼底仿佛有璀璨的光點亮起,灼目得叫人不敢正視。
就在這時,一道亮光忽然自他們對面方向升起,起初所有人都以為這又是一場煙花,就連寒淵城主也忍不住皺眉,低聲質問:「怎麼辦的事,現在是放焰火的時辰嗎!」
下面的人納悶:「沒有呀,我們剛剛都放完了,少主百歲生辰,我們放一百響……咦?」
這人的視線忽然越過寒淵城主,越睜越大,連回稟的話都忘了,只剩下嘴唇還在劇烈顫抖。
「廢物!拖下去殺了!」寒淵城主怒斥。
魔修殺人是常態,站在這裡的哪個魔修手中沒有幾條命。
然而沒人上來聽令,就連他最忠心的屬下亦是渾身顫抖地抬頭仰望著天空,瑟瑟發抖,失魂落魄地跪在地上喃喃:「我們殺的人太多,神明大人發怒了……」
天空中自西方飛來無數的光點,好似繁星墜地,魔界有記載,眾星隕落之日則是滅世之時。
此刻無數的火球自蒼穹之上墜落人間,仿佛漫天火雨,底下的魔修已經狀若瘋狂,甚至開始拔出武器自相殘殺,個個嘴裡都在怒吼:「是你們作惡太多才引來神罰,殺了你,我們就能活下來!」
「豬飛,你去年為了一塊獸皮殺了那對母子,我看到了!定是你惹的禍!」
「豹龍你上月屠殺了整個遺民村三百五十五口人,你手上的血最多,別以為我們不知道!」
「你拿女童做鼎爐修煉魔功的事誰不知道!」
……
西方天空是無數飛襲而來的火雨,底下是魔修們狀若瘋狂的相互攻訐。
而東邊無人注意的上空,一柄飛劍升空,如閃電般飛快逃離現場。
溜了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