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堆用火杉木點燃的篝火這會兒還在發光發熱,將所有人的側臉都映成溫和的紅色。
不過估摸著也是都喝高了所以面紅脖子粗了,雖說大家都是修士輕易不會醉,但是那酒,也不是尋常凡酒啊!
小火龍喜歡火,連尾巴伸到火堆里了也沒發現,趴在那兒睡得香甜。然而除去它以外,其餘所有人都趁著酒興吵吵嚷嚷。
其中說得最大聲的,當屬喝完酒就不對勁的越行舟了。
他這會兒拉過溫雲,一遍又一遍地叮嚀——
「師妹小心,師父他對你有不軌之心!他老不羞!」
許挽風跟白御山攔都攔不住,只能眼睜睜地看著自家大師兄在師父面前作死。
聽聞這醉鬼的胡言,葉疏白第一反應卻不是嚴厲斥責,而是看溫雲。
溫雲這次好像喝得不少,身上沒多少酒氣,面頰到耳垂卻紅得好似滴血,被他牽著的那隻手也不明顯地縮了縮。
葉疏白沒放手,而是緊緊地繼續將其扣住,不讓她逃走。
「醉話罷了。」見眾人的目光都看過來,葉疏白淡淡地替大徒弟解釋。
明白,醉後吐真言嘛,在場大部分人都露出瞭然的笑。
然而依舊有小部分人看不懂局勢。
「哈哈我知道越前輩為何這麼說!」萬寶才手腳並用地繞過滿地的酒罈子爬起來,臉上去是興奮:「師徒戀嘛!在修真界流行快上百年了!溫道友昔日還在修真界時就愛來我們萬寶閣買《黑化師尊》一系列的話本跟畫冊,我這次來這兒還特意給她帶了夢仙人這幾十年間的全集呢,她高興得不行!」
這會兒芥子囊中放了諸多不良話本的溫雲面色一僵,她只能含糊地點頭:「還行。」
豈止是還行!若不是這臨時的酒宴,她原打算熬夜看話本的!天殺的夢仙人,居然連載了幾十年都還沒完結!
提起這茬,萬寶才來勁了。
「說來慚愧,祖父讓我來上界考察是否能把萬寶閣開到雲海界。但是我來的路上便在細細觀察,卻發現上界人士所用的法寶武器無不比修真界的高深太多,想要賣尋常法寶怕是行不通,這會兒卻有了新的主意,若是在上界賣話本跟畫冊,想來能讓夢仙人的黑化師尊系列風靡全界!」
說著,他還朝朱爾崇隱晦地對望一眼,顯然已在眾人不知道的情況下達成某種默契了。
萬寶才侃侃而談:「那話本中的黑化師尊霸道又深情,連溫道友都喜歡,想來其他修士也不例外了,指不定上界也要流行師徒戀了呢!」
不愧是萬家子弟,隨便幾句就講眾人的興趣勾走,開始圍在他邊上試圖入伙發財。
也不知道談了多久,最後敲定了各家合夥在雲海界開萬寶閣分店!
「姜肆你記得到時在門口舞刀吸引客人啊!」
「店裡的布置就交給千道友了!」
飛快達成一致後,眾人興致越高,紛紛甩開杯盞,直接舉壇對飲。
直至月沉露重時分,天邊洇出些許淡青,這場酒宴終於劃上句號。
葉疏白無奈地看了眼殘局,將三個靠著自己的徒弟推開,又抬腳跨過鼾聲如雷的朱爾崇,隨手將小火龍的尾巴拿出來後,彎身將睡得安穩的溫雲抱起。
正轉身欲走時,葉疏白的腳步忽然停下。
倚在樹幹上企圖捕捉這個畫面的夢然猛地收回手,將自己身後偷畫了整晚的諸多畫冊往後面推了推,裝作睡著的樣子翻個身背對著那邊的可怕的男人。
晨風拂過。
從葉疏白身上散發出的巨大威壓終於消散,夢然不由得悄悄鬆了口氣。
還好沒被葉師祖發現……
不過低頭再看時。
「咦?我昨晚畫的畫都去哪兒了?」
手腳不乾淨的葉疏白面不改色,將那張畫收入芥子囊中,然後抱著溫雲入了最頂上的小院。
溫雲的臥房有些亂,東一張畫了一半的魔法捲軸,西一疊魔法材料,整間房被她弄成了典型的魔法師臥室風格,屋內也不同於尋常女修的馥郁花香,而是散發著奇異的魔法墨水的香氣。
葉疏白小心避開腳下那些半成品,終於將溫雲小心放到了床上。
她整個人軟綿綿的,因喝了酒的緣故面頰洇紅,濃密的眼睫毛隨著略急促的呼吸而微微顫動,像是落了兩隻漂亮的黑翅蝶,那淡粉的唇也變得水光嫣紅,興許是先前拿漿果下酒,所以唇角邊上也還留了幾點紅色果漬。
葉疏白的視線掃過,呼吸滯了滯,旋即飛快地將目光收回,離開之前還不忘規規矩矩地替溫雲掖好被角。
為了防止溫雲踢被子,他甚至還使了個重力術讓被角壓下去!
企圖伸出手把葉疏白拉住的溫云:淦,這被子掀不開啊!
察覺到葉疏白都要走出房門了,溫雲無奈之下只得停止裝睡了。
「咳。」
她懶懶地睜開眼,聲音帶了些沙啞:「我怎麼覺得腦袋有點暈乎乎的?莫不是喝多了?」
葉疏白果真停下來了,轉過頭微微蹙眉低頭看她。
溫雲這理由有些蹩腳了,外面那群人也就算了,她是堂堂飛升期的修士,怎麼可能會醉酒頭暈?
胡扯的本人還在努力地補漏:「夢然師姐釀的這也不是普通酒,據說為了讓酒的口感好,她還在裡面放了一些致幻不致命的靈藥……」
別說了,就算拿鶴頂紅當水喝,她也不太可能會暈。
不過葉疏白素來給溫雲面子,這次也沒戳穿,反而溫和平靜道:「我去給你倒杯熱茶解酒。」
說著,便又要去屋外泡熱茶。
「不用,揉揉就好了。」
溫雲往床邊上挪了挪,拍了拍床沿熱情招呼:「過來坐!」
葉疏白默了片刻,最後還是規矩地側對著溫雲坐下了,依著她的指示將手指覆在她額角,輕輕地揉著。
明明是極親昵曖昧的動作,男子的眼眸卻是低垂著絕不亂看,看似雲淡風輕,實則身上每一處肌肉都緊繃而僵硬地如臨大敵。
溫雲倒是沒有半點不自在,酒壯慫人膽,她雖然沒能喝醉,但是膽子卻喝大了。
方才她一個人足足幹了三壇酒!
葉疏白完全不嫌棄她身上的酒氣,這會兒正任勞任怨地替她按摩著。
溫雲又悄悄地看他一眼,從她的角度看過去,葉疏白那冷冷清清的臉倒是被略過去了,最醒目的卻是那偶爾滾動的喉結。
他在緊張。
昨夜大師兄喝高時,拉著她告誡了三百多遍,來來回回概括起來就那麼一句:「師妹快逃,師父他在覬覦你!」
覬覦二字自唇舌間繞出的時候,繾綣又曖昧。
她當然能察覺出葉疏白覬覦自己,因為那份偏愛,便是最遲鈍的小火龍都看得出來了。
溫雲心裡有點得意,又有些不好意思。
她想拉被子擋住自己發燙的臉,結果扒拉了一下竟然沒能拉動,只好稍稍用力——
「撕拉!」
飛升大能的力量果真不同凡響,溫雲捏著被撕裂的錦被傻眼了。
葉疏白自然也發現了這一幕,手上動作一頓,目光難言地落在破爛的被子上。
好在他一向很給溫雲面子,這次也沒有提及這場尷尬,而是平靜道:「我給你取床新被子。」
溫雲避之不及地將芥子囊遞出,飛快地翻身背對著葉疏白:「裡面東西太多你幫我找吧,我睡了。」
原本醞釀了許久的台詞因這突發的尷尬,被噎住喉嚨里怎麼也道不出了。
她本想借著飲了酒,趁著他們剛剛都在起鬨,反問葉疏白一句——
「你是不是真的覬覦我?」
若不是喜歡,為什麼葉疏白對她跟其他徒弟態度截然不同。
向來簡素的他,每月從雲海城回來的時候,芥子囊中總會裝著各類精緻小點,還有女修的衣飾,甚至連胭脂都有,雖然都是些看著中了毒的離譜顏色……
若不是喜歡,為何他將她看得比劍還重要。
明明劍修的劍才是真愛,朱爾崇他們寧願自己穿破衣,卻要用最好的絲帕去拭劍。可是葉疏白卻任憑她在劍上亂畫,那些蹩腳的雕工被人嘲笑了,他還要一本正經地說喜歡。
若不是喜歡,為何他從不拒絕她的話?
葉疏白從來不是個和善的脾氣,便是宿垣真人這老祖宗也時常在他那兒吃閉門羹,唯獨從未反駁過她的話,凡事都說好。
原本一點點的偏愛匯聚到一起的時候,就成了十分。
身上的被子的又換了一層,溫雲雙手拉著被沿,被微醺的酒意弄得頭腦發昏。
雲海界的冬季逐漸來臨,窗外那株鳳凰木被做成劍後院子就空曠起來,這次師兄他們將那株白梅也搬了上來,吹入室內的涼風中便可嗅到翻新的泥土腥味,昨日瞧過,白梅枝梢上只有寥寥幾朵花苞,所以闖入鼻息間的那股冷冽香氣定不是出自花樹。
她知道葉疏白就在自己身後,就好像無數次的過去一樣,只要回頭就能看見他。
那若是回頭,會不會被她嚇走?
若他最後又是那副清正的君子模樣,說一句「抱歉」,那她該如何?
畢竟這男人好像永遠都是這樣無法靠近,永遠都克制而又守禮地保持著距離,就好像雲海界的這些雲一樣,明明就縈繞在身邊從未散去,可真的想要抓的時候,它就逃得無影無蹤了。
明明話本里不是這樣寫的。
明明夢仙人所作的話本里那個女主跟她差不多,都是宗門小師妹,都有個清傲的師父,可別人的師父在第三章就敢把徒弟關進密室行不可言說之事,但是到她這兒,關進密室後要麼是在討教劍術,要麼是在修行魔法。
溫雲咬了咬牙,眼中閃過絲狠色。
沒事,他就算拒絕了也無妨,主僕契約在手,他跑不掉。
黑化師尊能囚小徒弟,那黑化主人也能囚劍靈!
做足了準備的溫雲猛地從床上坐起,身上的氣勢也隨之大變。
她調整好面上的表情,轉過頭,無比嚴肅地開口——
「葉疏白,我有話……嘶!」
溫雲方才醞釀了半晌的勇氣,在看清葉疏白此刻在做什麼後,瞬間煙消雲散。
他此刻就站在她的床前,白皙修長的手指上執的是本封面艷麗的話本,低眉垂眸地認真翻閱著,他幾乎過目不忘,所以看書的速度也極快,幾乎淡淡一掃便又翻到下一頁了。
眼睜睜地,那本就不厚的話本幾乎被翻閱過半了。
難怪他方才一直不說話,溫雲以為他在深情凝望自己,萬萬沒想到是在看話本!
更要命的是,他手上翻的那本正是昨日萬寶才所贈的小黃本之一,顯然是方才在她芥子囊里拿被子時順便拿出來了!
「這……這是萬寶才送的,我其實還沒看,你不要誤會……」
溫雲腦子懵一片,卻忘了阻止,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面前這清冷似謫仙的人淡然地翻看小黃本。
葉疏白的視線終於自書中抽離,緩緩地落到溫雲臉上。
他的嗓音似乎略有喑啞:「原來你喜歡這樣的。」
什麼叫喜歡這樣的?小黃本只是興趣愛好之一,她喜歡的東西多了去了,不要把她想得這麼庸俗色情啊!
而且你這樣子真不像是看這種話本的人啊,耳根子都紅透了就不要再裝淡定了啊!
溫雲伸出手就要去奪話本,奈何葉疏白這次卻不願給她,而是乾脆地自己收起來了,這還不算完,甚至還把剩下的全都收走了!天知道她見到這一幕多崩潰,上次夢仙人正好斷章在最要緊的時刻!
她急了:「我就看個話本!」
晨間白蒙蒙的霧氣自窗戶鑽入,葉疏白本就清冷的眉眼越發冷,那雙澄澈的墨眸亦是垂著,被霧氣籠得看不清情緒,唯獨能看見纖長儂麗的眼睫投下的陰影。
他緊了緊手中的話本,忽然開口。
「我可以學。」
「啊?」
「他擅長水屬術法,我雖更擅火屬,但可以學。」
溫雲愣了愣,過了許久才反應過來,他說的是話本中的那位男主角。。
葉疏白的聲音越發艱澀:「他會……機關之術,我也可以學。」
機關之術莫不是師尊用各種道具囚著小徒弟這樣那樣?
「他有一隻霜狼坐騎,我可以去學馭獸之法,抓一頭狼回來。」
風把半掩的木窗徹底吹開了,也將那層朦朧的霧氣拂散。
屋內一片清明,葉疏白修長挺立的身姿與淡然平靜的神情都如往日分毫不差,那些不明所以的話自他口中所出,就好像在談論修行之道一般正經認真。
然而他的睫毛卻沒能演好,在胡亂地在顫,泄露主人深藏的心思。
「雖然我尚未領悟究竟何為黑化。」葉疏白握著那本書,正色道:「但是你喜歡的,我都可以去學。」
溫雲仰著頭,看著他,半晌沒有反應。
過了良久,終於磕磕巴巴地問:「你……你這是什麼意思?」
「他們所言不假,我對你……」葉疏白輕輕地嘆了一口氣,無比認真地頷首承認了。
「確有不軌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