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5 火

  「咚——咚——」

  漏夜梆子聲響起,傳遍了小小的驚蟄山莊別院。

  一座蓋在懸崖上的山莊的一座偏僻別院,居然專門有人打更。打更的聲音從外牆傳來,卻能清晰的傳入牆內每個人的耳朵里。

  雖然只是定更,天色已經全黑了,住了九個人的別院一盞燈都沒有。

  從天黑以來,別院從來沒有點過燈。住在房間中的住客不會點起燈火來暴露自己的位置。

  整個別院化作一座黑暗森林,所有獵人與獵物都靜靜的潛伏著,伺機而動。

  「可以了。」

  在黑暗中,湯昭拔出符針,用手推動窗戶。

  黑寡婦沒想到他剛剛解開符式就敢用手推窗,全不給自己一點容錯率,正要提醒他再謹慎一些,只聽幾乎無聲無息的「喀」的一聲,窗戶就這麼打開了。

  所有機關、報警、疊加的符式都已經消失一空。

  這扇號稱決不能出入的窗戶已經成為自由的門戶,可以在不引人注意的情況下隨意進出。

  密室已經破解了。

  進可攻,退可守。

  黑寡婦重重透出一口氣,只覺得自己在這時候才算真正脫離了蠱蟲的器皿,像一個人一樣可以呼吸新鮮空氣。

  「比想像中的簡單,都是最基礎的符式。機關也談不上精妙。」湯昭打開窗戶,道:「要不是不想引人注意,我也可以直接出入。」

  他的光速劍術就是可以沿著光的軌跡直接抵達盡頭的,期間不看有沒有阻礙,而是看能不能透光,只要光能穿過,人就能過。

  別院的房間門不透光,但是窗戶大多是琉璃和明紙為主,稍微透光,對湯昭已經足夠了。他可以毫無障礙的出入每個人的房間。

  只是現在是晚上,一道強光打出去,還是太惹眼了些。在別院還可嘗試,用光去打另一個劍客的窗戶,屬實有點太瞧不起人了。

  「莊主,你打算怎麼做?」

  湯昭看向黑寡婦。

  雖然他實力更強,但是他是受黑寡婦之託來援手的,自然以黑寡婦的意願為主。說白了,殺老莊主只對黑寡婦有利,黑寡婦若不情願,湯昭何必吃力不討好?

  黑寡婦略一沉吟,道:「我當然想殺了老傢伙,但他若在別院內還罷了,離開這個別院,摸到驚蟄山莊裡殺人是非常危險的。這驚蟄山莊是他們老巢,埋了不知多少機關,你能做到萬無一失嗎?」

  湯昭若有所思,道:「也有道理。」他倒不是擔心什麼機關暗器,但是他想起了外頭的雷土。那些雷土都是從魔窟甚至是碎域中挖來的,縱然不是奇珍也價值不菲,非尋常武林勢力所能擁有,可見驚蟄山莊頗有底蘊。

  再者,那老頭是個風燭殘年的劍客不假,可不代表驚蟄劍從來都只是劍客的劍,既然孟化舟執掌法器,那麼驚蟄劍肯定出過劍俠。一些劍俠遺留下來的法器甚至可能已經布成了法器陣,讓孟天聲在最後時刻都能掌握驚蟄山莊的大局。

  若無周詳計劃,只靠他一人強殺還是有困難的。

  黑寡婦道:「從效果上來說,若要馬上登基,殺掉所有候選人和殺掉老頭是一樣的……」她掃了一眼湯昭,一掃就知道他不感興趣,便又道,「然則殺人越多,風險越大。尤其他們請來助陣的有外勢力的人,咱們還沒摸清底細,萬一藏龍臥虎,殺起來費勁不說,還可能留有後患。」

  湯昭看著她,道:「左也不行,右也不好,那麼按兵不動,順其自然?」

  黑寡婦道:「按兵不動是下下策,現在天色還早,一到二更、三更時分就是殺戮時刻。縱然咱們強橫,焉知這些毒蟲們沒有稀奇古怪的手段?」

  黑寡婦來自黑蜘蛛山莊,叫起別人毒蟲來一點兒也不在意,「而且老東西這樣喜歡叫人自相殘殺,怎容有人龜縮不動?他說不定還要安排盤外招的。」

  她往窗外看去,朦朦朧朧的夜色隔著窗紙幾乎看不見一點兒光:「說不定他的手段已經在路上了。今晚一個人不殺肯定是不合格的。所以,還是要殺一兩個意思意思。」

  湯昭默默聽著,心中的古怪越發明顯——殺一兩個意思意思,多麼邪惡的話,居然在這個場合說出來很正常。

  連他一下子都沒反應過來,這句話充滿了邪惡,只能說驚蟄山莊的氣氛實在是兇狠又壓抑,不愧是蠱斗的戰場。在這裡,一切殘酷都發生的順理成章,連殺戮和暗算都被消解了正邪的立場,只剩下最原始的叢林法則。

  一群混亂邪惡聚集在一起,呈現的戰局是混亂中立的。

  這是合理的嗎?

  這他麼……能是合理的麼?

  湯昭搖了搖頭,把自己從這種氣氛中拔了出來,下定了決心——還是要從源頭上解決問題,決不能玩進去這種表面殘酷刺激其實無聊又無恥的遊戲。

  「引蛇出洞怎麼樣?」

  「說說看?」

  湯昭道:「這別院既然是蠱斗場,他又十分看重,咱們在這裡製造混亂,逼得他過來查看。這樣就能把他從老巢中引出來了。變成我們在暗,他們在明。」

  好一般的計策。

  黑寡婦問了一句:「如果他其實不那麼在意呢?如果他現在已經睡了,就等明天早上看熱鬧呢?」

  ……

  湯昭道:「莊主覺得呢?」

  黑寡婦道:「其實我不愛蠱斗,但既然有了蠱斗的機會,不妨認真一點兒吧。其實我們優勢很大……」

  湯昭忙搖了搖手,不是謙虛,而是事前說這種話不吉利。

  黑寡婦道:「所以如果可以,我還是想要在今天晚上解決戰鬥。要麼就把他們全殺了,要麼就要他們臣服。」

  湯昭道:「做得到嗎?」

  黑寡婦道:「做不到就全殺了。」

  湯昭頓了一頓,黑寡婦道:「把所有人都壓下去,就可以名正言順找老東西逼宮了。也不用偷襲,就抬出向來的規矩逼上去,到時候他若讓位,就讓他活到死。如果他不肯,就讓他直接死。怎麼樣?」

  ……也是很粗糙的計劃啊。

  黑寡婦伸出兩根手指,道:「今天晚上咱們肯定要動手,但既然不是全殺,便先定兩個規矩。分出要殺的雞,和要儆的猴。殺雞的原則——誰向咱們伸手,一定要死。」

  湯昭點點頭,這沒什麼好說的,江湖規矩,出了驚蟄山莊哪裡都適用。

  「第二,如果有外人入侵,比如老傢伙的心腹出來攪渾水一定要殺掉。可以驚天動地的強殺,一則震懾其他人,也把對手先收攏到我們這邊來。二則,萬一呢?萬一引蛇出洞有用呢?」

  湯昭道:「可以」。

  殺人者人恆殺之,使盤外招者,自然也要做好被殺的準備。

  一個草率的計劃定好,兩人同時安靜下來。屋內屋外瞬間被靜謐的夜色吞沒。

  離著二更還有半個時辰。

  靜靜地等待中,黑寡婦突然輕聲笑道:「阿昭,殺人的時候你不要主動出手。我來動手,這本是我的事。只有我不行了,才拜託你來救我。」

  黑暗中,她的聲音很低、很輕,帶著些許的氣音,仿佛耳邊的呢喃。

  湯昭輕輕一笑,道:「尹姐,沒有必要這樣。我要是真的瞻前顧後,又何必答應你來驚蟄山莊呢。我也不是當初的我了。如果現在讓我拿獬豸劍,我大概是拿不起來了。」

  再度安靜了一下,湯昭突然再度開口,道:「我還有一個主意,可以省事。」

  半個時辰如流水一樣過去了。二更到來了。

  二更已經夜深,至三更這段時間是人最睏倦的時候。今夜又是月底,雲深月弦,天地無光,所謂月黑風高夜,殺人放火天,就是指這樣的晚上。

  此時,正是殺戮的好時候。

  嗚嗚嗚——

  風吹打別院窗戶的聲音,仿佛刀劍在鳴響。

  「啊——」

  一聲慘叫劃破了夜空。

  緊接著,一道火光沖天而起,眨眼間燒穿了房間一角。黑夜之中,那火光極其耀眼,隔著十幾里都能一眼看清。

  「誰幹的?一上手就是這麼大陣仗?」

  在這個時辰,有不少人已經離開了自己的房間,潛伏在暗處等著動手,卻被這當頭炮打得愣住了。

  蠱斗不是都以暗殺開場嗎?無聲無息中,生命一條條消失,這才是五毒會的蠱斗。

  如今一開始就明火執仗嗎?

  正在這時,只聽得黑暗中,有人大聲道:「賓客死亡一位!剩餘八人!」

  眾人循聲看去,只見窗外穿過一道黑影,披著暗色的披風,仿佛風一樣從眾人眼前拂過,便消失在了夜色中。

  空中傳來了夜梟的鳴叫,一聲聲儘是死亡的味道。

  「他麼的,老賊,殺人還帶報數的?」

  黑暗中有聲音罵道,卻不知是哪個毒蟲在發聲。

  雖然突如其來的大火、陌生人報數還有別院本身的壓抑讓眾人都緊張了極致,仿佛拉滿的弓,甚至有衝出去大殺特殺的衝動,但這一地來得都是稱霸一方的人傑,都做好了心理準備,終究還是沒有被煽動起來,有的人反而潛伏的更深了。

  「看清了嗎?」黑暗中有人問道。

  「嗯,是東南方向。」

  「東南方,死了一個人,那沒有斬盡殺絕。應該還至少留下一個人。那邊的戰況是二對一。有機可乘。」

  「那邊在著火。你要在火光下暴露自己嗎?」

  「所以不要靠近。我們等在他們回程的必經之路上,殺掉倖存下的人。」

  「火……」

  「知道著火了,我們不能靠近火……」

  「火過來了!」

  「什麼?」

  那人猛地回頭,只見一溜火光仿佛幽靈一樣靠近。

  火光照亮了北宮奇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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