項燕曾經就讀於太學,那是當年程知遠在楚時,項氏向他介紹的,自己本族內的優秀孩子,於是程知遠將項燕引薦入太學之中,與李斯等人為同窗,亦是程知遠門下的學生。
春秋戰國時期,先生與學生的關係,有些並不是那麼的明朗,像是吳起曾經聽過子夏在西河的講道,那時候吳起落魄,但是聽聞數次子夏之學後,驚為天人,外出之後,闖出名頭,對外便是自稱子夏門生。
而項籍正是項燕的孫子。
「師祖公!」
項籍向著天空呼喊,在短暫的亢奮之後,又冷靜下來。
走投無路的模樣,被師祖公看的清清楚楚,甚至在剛剛動了自刎的念頭,項籍不免開始反思自己,突然想到很久很久以前,叔父的呵斥。
文不成,武不就,讀書不行,練劍不成,就憑藉一身蠻力耍橫,叔父當時非常憤怒,自己便說要學萬人敵的技巧,於是叔父帶著自己學習兵法,但自己學兵法,也不成。
直到自己看到那秦皇..現在想起來,秦皇的模樣是模糊的,無論怎麼回憶都記不起來,而剛剛師祖公與那個不知名鬼神的對話,說秦皇是元始天道?
元始天道這個詞彙,也有記載,但是項籍記得不清楚。
從始至終,自己一直都在憑藉著欲望作事情,想要去做什麼就去做什麼,到最後,得到了張良,卻也是對方在無奈之下才選擇幫助自己一樣...當然,在項籍回憶當中,張良的模樣,似乎也開始模糊。
他一時之間,神色迷離起來,復又很快清醒,羞慚萬分。
焚燒了秦宮,天下的萬民都流離失所,最後張良道破自己有些事情做的過分了,自己心中卻是不服氣的。
因為張良在對秦國復仇的時候,不也是很樂在其中嗎!
不對!
張良他究竟在開心什麼?
他要殺的是秦皇,還是元始天道?
於是,在項籍的記憶中,張良的模樣迅速模糊起來,逐漸與秦皇一樣了。
「啊,河上丈人出現了。」
祭天金人窺視了項籍的思緒,有些感慨的開了口,而程知遠也是很久沒有聽到這個名字了,自從上一次在黃粱中與紂王相見,問過河上丈人的事情,至今之後,已然是許多年了吧.....
夏啟時,東海之外有登天台,鴻蒙傳法於方回,方回傳法於狐仙,狐仙傳法於石尊,石尊傳法於鬼巫,鬼巫傳法於後遣,後遣傳法於南伯子葵。
而最後這個人,就是周文王姬昌的弟弟。
紂王曾經說,鈞天之樂,是蠢貨之欲,那個時候,他就已經發現,朱襄氏不過是表面的蠹蟲,真正操縱青史變化的,另有其人,而那個時候紂王以為,這個黑手是幻化人。
因為紂王在鹿台自焚的時候,幻化人出現了,說可以幫助紂王,擊潰武王的大軍。
但事實上,幻化人根本不關心紂王的事情,他眼中看著紂王,其實就和看著一個虛假的人偶沒有區別,但是紂王卻不這麼認為,於是,那個真正的影子,曾經出現在鈞天流沙中的道影,是鈞天道尊,或者說,周穆王。
「河上丈人是...東海道人安期生的老師,他服務於山海彼方的那位天子.....」
「他在春秋與戰國之世的徒弟有很多.....」
程知遠道:「我以為,這個也是鈞天道尊?」
祭天金人道:「道尊不會來了,他已經完成了自己的行動,青史已經被插入,混淆的時代開始,不過幻化人被引出來了。」
「張良就是河上公,至於他的來歷,而另外一個黃石公,則是幻化人....」
「這是荒誕與荒誕之間的對決,比試。」
程知遠的瞳孔微微收縮,吐出五個驚動世間的文字。
「仙人,人間世?」
祭天金人回應:「是然矣。」
人間世應該空懸了很久,這一點已經被無數人證實,連太乙他們都是如此講述的,河上公是人間世?簡直是荒誕無稽之說!
「我沒有說他是現任的人間世,他是被殺死的那位人間世。」
「所以河上丈人,一直都是出現於旁人口述,而從未曾有人真正說....自口述之外見到他。」
祭天金人言:「四千餘年前,人間世被謀殺,河上丈人死,那時,正是平王東遷,昊天奪位之時,周禮動盪,天地混沌。」
「而人間世雖死,但河上丈人之精神已至『無己』之境,泯滅物與我的對立,把自己消融與天地萬物之中而臻於道我合一、獨與天地精神往來的境地,雖然還不能稱為『至人無己』,但至少,已入無己之門。」
「身形消滅,不代表意志不存,既與天地無物我泯滅無分,那世間垂釣諸公,自姜子牙外,拋逍遙遊之說,其餘者,便無處不是河上丈人。」
程知遠放下心來:「說的玄乎了,到頭來,其實就是一個死鬼,天之意志而已,人間世的特殊,我是知道的,畢竟是混沌氏下降,曾經追殺伏羲氏,有本領,自是正常。」
「人間世,依舊是空懸的,很好。」
既然是一個天地間亡命的精神死鬼,那麼程知遠便沒有必要提心弔膽了。
魂魄易哀,天地易變,精神修行稍有波動,便會掉出那種與天地合一的狀態,這種精神意志,殘續存在的東西,既不能對生者造成傷害,也不能操縱人的思緒,只存有道理,並且不得有超越天地的私心。
所以沒有了劉邦,張良就去幫了項羽,因為它就是青史的推手之一,而黃石公,是幻化人。
幻化人來了,又離開。
而正是程知遠與祭天金人紛說著,這次的比試,已經開始了。
青史的褶皺早已開始浮動。
「八百騎,少一個人,大祭酒就是輸了,不算項籍。」
「請破陣。」
人間的君王們還在四處查看,然而匈奴人卻全都如中邪一般開始移動,冒頓渾身上下冷汗直流,大聲呼喊,甚至拔刀相向,然而並沒有哪怕一個匈奴人搭理他。
程知遠的聲音,降臨下來。
「項籍,八百騎。」
「你眼前的匈奴人,不再是匈奴人了,聽我所言。」
項籍詢問:「師祖公,若前方不是匈奴人,那又是什麼?」
程知遠的聲音下降:
「此陣是自然之六境,喚作『寥天之一』,人的軀體有了變化而人的精神卻不會死,安於自然、忘卻死亡,便進入道的境界而與自然合成一體。」
「所以你見到他們,他們既存在亦不存在,你憤怒的揮舞過去,只會被他們斬殺磨滅,而你退回來,他們又是虛幻淡然。」
祭天金人再次發出了一個笑聲。
「道之樞紐,就在冒頓身上。」
這句話把冒頓嚇得不輕,而祭天金人則是道:「正是如此,只要能突破大道,餘八百人,殺冒頓,便是大祭酒贏了,但是霸王之智,拙也,怕不能見道。」
項籍面色難看,而程知遠又是聲音下降:
「陣也好破,墮肢體,黜聰明,離形去知,同於大通,至坐忘之境,忘其所以跡者,內不覺其一身,外不識有天地,然後曠然與變化為體而無不通也。」
項籍有些聽不懂,而程知遠嘆氣:「果真是文不成武不就之人。」
「說的清楚點,你現在想像你前面的是一座山,山是不會動的,是有形而上;而你是風,風是無形的,是無形而無妄,是可穿過它的。」
「是山在風中,還是風裹山形?」
項籍不得已,開始在此時修行起來,並且瘋狂的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