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一十七章 君子不再(下)

  程知遠豎起兩根手指,劍氣鳴顫,天地間的一切金行之氣聚集其上,而王鉞很滿意龍素此時的狀態,出聲提醒:【如果是你來駕馭我,便不用懼怕這招劍指能傷到我們,這個招數雖然可怕,但歸根結底不過是一團氣而已。】

  【要擔心的是他的天命,那是能夠抗衡我們的關鍵所在】

  王鉞說了很多,但是龍素卻一言未發。

  斧刃被高高舞起!

  眾聖見證這一幕,縯諝更是心中歡喜,而子思先生閉上眼睛,似乎顯得有些失落。

  可惜,這一斧不是他的弟子能駕馭的威能,可惜,這柄斧頭,到頭來還是白鹿宮的玩意。

  仲梁子神情歡喜,陳良默不作聲。

  荀子與勾踐沒有動作,這讓曾參心中忽然咯噔一聲!

  「殺氣不對位!」

  曾參有一手殺豬的絕活,更是和庖丁有過交情,龍素這一擊兇猛無匹,殺氣沸騰,但卻並不是衝著程知遠去的!

  斧光斬落,卻砸上高天,氣浪紊亂,王鉞發出震怒與不可置信的呵斥聲,因為這片天地乾坤居然在瞬間,驟然炸碎!

  風雨四泄,龍素把斧子放在身側,而此時虛幻的天地破碎後,真正的白鹿宮大殿出現,王鉞的怒吼聲響徹雲霄,而諸多聖人更是不可置信!

  「你——!」

  曾參指著龍素,手指顫抖。

  「我還是想不通。」

  龍素低著的頭突然抬起,眼中恢復清澈與決絕。

  她對程知遠道:「你走吧。」

  程知遠搖了搖頭:「講講你不殺我的道理。」

  龍素失笑,她額前落下一縷髮絲,顯得有些疲憊:「井蛙不可以語於海者,夏蟲不可以語於冰者,曲士不可以語於道者。雖然這三句話是再說不要和見識淺薄的人談論他不懂的事情,但是,也正符合此時的情況啊!」

  一聲略有憤怒的聲音響起來了。

  「龍素!」

  仲梁子的鬍鬚微抖,但一聲呵斥之後,便語氣柔和了下來:「不要帶有私人情感。」

  龍素搖頭:「老師,這和私人情感沒有關係,是因為我過不了我自己這關。」

  仲梁邊上,陳良終於開口了,但是只是說道:「攻乎異端,斯害也已!」

  批判不正確的言論,禍害就可以消滅,陳良認為這次的事情,並不是武王鉞突然暴怒而不顧後果,因為仲尼也曾經說過類似的話。

  但龍素還是想要說自己的道理。

  她那清澈的聲音帶著微顫,又高高朗聲道:「子曰:君子欲訥於言而敏於行!身為君子,要謹言慎行,又怎麼能隨意對旁人的道理定下錯誤呢?」

  「天下的道理,各家又有各家的道理,你能夠說服他,那就是你的道理強上一籌,現在大家說服不了一個小人,卻要對他進行斧鉞之誅嗎!」

  「儒家又怎麼會有這樣荒誕的事情呢!」

  此言出,眾聖人多數無言,但這個時候,曾參猛然動手,大步跨來,但是下一瞬間,數位聖人都有異動!

  鏘——!

  陳良拔劍,此次劍出一尺,越王的劍被攔住,而子循、萬章等人也瞬間攔在荀子的身前!

  漆雕暉在這個時候選擇了幫忙荀子,但是樂正氏等人攔住了他。

  聖人之間互相對峙,勾踐雙眉倒豎,此時一掌劈在陳良的寶劍上!

  劍氣轟鳴!

  「曾參!古人要有古人的樣子!」

  勾踐震退陳良,大手一化,向曾參抓去!

  然而曾參的目標並不是程知遠!

  他一隻手伸出去,攝向龍素!

  然而下一瞬間,龍素的身形忽然化為雲煙,曾參抓了個空,連武王鉞也不見了。

  他猛然轉頭,看到雲煙匯聚。

  忽然天地隆隆雷響,寒冰飛雪瀰漫眼前!

  冬起雷霆,夏造華冰!

  程知遠一指曾參:「走者飛!」

  曾參的背後突然生化兩根翅膀,他被那扇動的翅膀向後拉扯,下一刻,殺豬刀的刀光斬落,兩根翅膀化為天地六氣散去。

  「神形所遇,物化之往來!」

  曾參沒想到程知遠連幻化人的看家本領都學會了一點,雖然還沒有到以假亂真的地步,但是在聖人之下的人遇到,恐怕會十分棘手!

  程知遠接住龍素,卻是不知道多說什麼,只是言簡意賅道:「走?」

  龍素沉默,抿著唇齒,緩緩搖了搖頭。

  程知遠道:「還要講講迂腐的道理嗎?」

  龍素又是氣的笑了:「我在你眼中,只會講迂腐的道理嗎?」

  程知遠認真道:「不講道理的話,便很好看了,可惜你是個講道理的人,我挺希望你不講道理的,這就能很開心,不至於很累。」

  龍素怔了一下,又搖了搖頭。

  「她不能走!」

  曾參這時候被越王一掌逼退,而那邊陳良看到曾參的目的是龍素而不是程知遠,便收了劍,臉沉了下來。

  「曾子何意!」

  陳良詢問,曾參則是道:「王鉞的寄者不能落到離經叛道者手中,二人有勾結之嫌疑,若是傳出去,這對儒家來說是奇恥大辱!」

  陳良沉著臉:「何來勾結之說,我宮弟子所言一句一字,曾子可是沒有聽清楚?」

  而原本攔著荀況的仲梁子看到這一幕,只感覺臉被打腫,氣血上頭,憤怒道:「曾參,你想幹什麼!」

  曾參很直接:「人不能走,不管是什麼手段!」

  「我不會走。」

  龍素忽然開口了:「我不能,也不會走,我也不應該走,我沒有錯。」

  「先生,我跟隨先生修行了二十餘年,我與程知遠相遇在四年前,我讀了詩書禮義,讀了春秋諸史,我一直覺得身為儒家的人應該以君子為榜樣。」

  「但原來,先生們的君子,不是我的君子,周禮中的君子,古來也沒有人能做到,仲尼說自己做不到,但先生們卻對此避而不談。」

  龍素看著仲梁:「這天下,哪裡有正確之人流落荒野,而錯漏之人高居廟堂的道理呢?」

  曾參道:「你的意思,其實對我們也是一樣,你的道理說服不了我們,而王鉞可以,你卻一直和王鉞離心離德,你的想不通....對我們來說,也是想不通,我們的君子已是天下的君子,而你還是自己的君子,下乘小道。」

  龍素忽然笑了起來:「先生們覺得自己是沒有錯的嗎?」

  曾參搖頭:「不敢,仲尼都有錯,我們又怎麼會沒有錯呢。」

  龍素:「子曰:已矣乎!吾未見能見其過而內自訟者也。仲尼的意思,錯了的人,是不會覺得自己錯了的。」

  龍素這麼說著,忽然對程知遠道:「如果我真的不講道理,可以嗎?」

  程知遠認真的回應:「君子,無所不用其極!」

  龍素深吸口氣:「子曰:誰能出不由戶?何莫由斯道也。誰可不經過屋門而走出屋子呢,為什麼沒有人走這條道路呢?」

  她忽然伸手,從自己頭上摘下了禮冠,君子的禮冠被她丟在地上,而這種舉動讓曾參雙目倒豎!

  君子不可不正衣冠!

  「先生們說這是禮!」

  龍素拿起武王鉞,在王鉞的怒吼與斥責之中,一斧將禮冠劈成了兩截!

  眾聖與諸弟子皆震動,而龍素對已經怒不可遏的曾參道:「我說不過各位先生,便只好不再講這些迂腐的道理,從今以後,天下人都知道,儒家的弟子,砍碎了自己的禮冠,只因為儒家的先生們,都是不講道理的人。」

  「既然說不清,那便....不講了罷!原來早已禮崩樂壞,再不該有君子相護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