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就好比一種碗,很美麗,是青琉璃,高士們都喜愛這種碗,但是有一日,一位高士看到一個乞丐,便用這碗盛滿了米飯遞給他吃,這一幕恰好被另外一個高士看到,於是這位高士回去之後,便把自己所有的這種碗都打碎了。
「蓮花已出淤泥而不染,豈能再回淤泥中去?」
荀操以這個故事告訴越王,禮教之中,同等階級的人,對於同位者的言行舉止也看的極重,如果越王甘願俯首,那麼諸聖就會極其不愉,甚至會影響到太學未來的招生。
到時候,不僅是太學,其實越王也會受到影響,會被認為是一個污濁的聖人,不該再存於聖人列位之中,縱然諸聖內也有親近平民的,譬如孔丘曾經也討過飯,但是大部分的聖人,都是在至聖開道之後,陸陸續續崛起的。
對於他們來說,聖人是一種階層。
如果是孔丘這麼做,那麼就是美談,會被說為不恥下問。
因為孔丘的地位太高,已經高到不可再高。
如果是墨翟這麼做,不會有人說什麼。
因為墨翟本身就代表貧困階層,在一些人眼裡,墨家根本就是死豬不怕開水燙,幹什麼都不足為奇。
如果是李悝這麼做,於是會有人開始抨擊他,說他為了制定虎狼苛政,恐怕又要賣首求榮華。
因為李悝作為法家的極聖,觸動了很多貴族階層的利益。
因為這三個的地位與階層不同,所以得到的評價也不同。
勾踐雖然貴為劍聖,但他畢竟是東越人。
東越人,蠻夷也,雖然越國已經是被真正承認的諸侯國,但是楚國這麼多年過來,還不是天天被人罵「沐猴而冠」。
某些人天生就有優越感,而當這種優越感固定到代表階級的時候,性質就會變得很嚴重。
勾踐也聽明白了,同時深深的皺眉,隨後突然哼了一聲:
「這也怕那也怕,那便不要活在世上了。」
他負起手來,大步踏入太學西門,荀操不敢妄離,連忙跟上,只聽到劍聖再度唾罵,狠狠呵斥道:
「天下某些人,自視甚高!總感大河滔滔,濁浪八九,唯他一清!世人皆醉,唯他獨醒!狂士沽名,大賢釣譽!百姓蜉蝣,萬家螻蟻!人皆小人,術皆卑賤!非我學途,必為邪術!獨我正宗,奉禮聽樂,曉法知攻,非我大道,末枝細途!張揚刻薄,損遍諸子百家,自己卻毫無半點建樹,只知道操輿論之劍,障天下之眼,如黑霧陰霾,實為天下最大的禍害!」
「自周一世,七千九百年,此等劣蟲層出不窮,蛀天下棟樑,腐上品良才,攀婪美玉,開口社稷,閉口天子,卻不見這等人去過洛陽半步,怕不是懼洛陽城隍之力,恐一去不回!」
「洛陽之下,十聖屍骸雖已成塵,然警告猶在,此等劣蟲,儒門有之,如子夏(卜商);墨門有之,如隨巢子;法門有之,如衛鞅!」
「亦如孟軻,禽滑厘,管黔滶,楊朱,公孫龍!」
「心中思量過多,計較如海,天下天下,天下有道,人人有道,自作自計,何管旁人!」
「我就欣賞那張陰陽,罵了一句儒家大偽!」
荀操聽著勾踐痛罵天下人,把這八方天地眾生都數落了個乾淨,他倒是聽明白,勾踐不是否定他們的道理與成就,只是在針對他們個人對於天下學者,百姓,眾生,王侯,乃至於天子的,等等的各種態度而已。
他絕不認同這些人的態度,認為是多管閒事。
他說的確實是有道理,即使是荀操也不得不承認。
諸子在宣揚自己學說的時候,一般都會對其他學說進行抨擊與打壓,這也是正常操作,但是荀操本身也是儒門的學士,聽到勾踐大罵儒門總是心裡不痛快,不過好在他把其餘幾家都罵了個遍,這倒是也舒服了不少。
而且張陰陽....張陰陽就是張儀啊,勾踐是故意這麼說的....
張儀罵儒,這件事上屬於他在齊國的口嗨,當時孟軻也在,這麼說亞聖就沒有對張儀表達過什麼不滿,在他看來縱橫派的學說也是有可取之處。
所以後來有人說張儀罵孟,孟軻吐血,這都是杜撰的東西,如果真的有這個事情,孟軻早就在自己的學術論文裡把張儀祖宗十八代都問候了,就像是荀卿一樣,把百家抨擊個遍,罵完了還要著書立傳使這竹簡永垂不朽,簡直狂到了天上。
但他本身確實是有這種狂妄的資本,精通天下數家教義,擔任稷下學宮大祭酒,這等於是此時天下的第一學士加上名牌大學第一的校長,他是有足夠資本去罵人的。
勾踐本身和這些人尿不到一個壺裡去,他出身東越,而且是三千年前的人,對於中原大地更多的感覺是一個看客,他看著諸子百家在這片土地上絡繹往來,一家興盛一家落寞,然而卻從沒有任何一家掌握過絕對的主導權。
列國的王也不是傻子,用一家,壓一家,但不把話說死,下一個國君即位,誰能對我有用,就用誰,誰已經沒用,就罷免。
平衡之道玩的一套一套,而諸聖不知道嗎,當然也知道,所以就演變成了東周列國從聖門之中選取人才,而各個聖門的人才也會擇主而事,試圖以長期的這種輔佐關係,來潛移默化的讓國君選擇用他們的方法來治國。
但勾踐不然,他已經不管國家了,孑然一身,作為一個純粹的劍客而已。
雖然他重開劍門,但天下劍士並不像是其他聖門一樣,一般都聚集在一起,這一點上,即使是墨家也有一個「流動根據地」。
但是劍門沒有。
幾個聖人都滿天下的亂竄,更不要說那些弟子了,就是一紙詔令傳出去,通過列國的驛站都能夠傳達到各地劍士的耳中,隨後一二個月,基本上就能聚集很多人,到哪裡哪裡,去聽劍聖講學。
劍者本來就是該如此,如果硬是要束縛在一個地方,那就會失去鋒芒。
劍老無芒,人老無剛。
勾踐很不高興,他此時是鐵了心要進去,荀操苦著臉,也不敢勸,就聽著勾踐邊走邊罵,一路從西門罵到了西校區。
然後太學祭酒大人就出現在這裡。
勾踐瞥了他一眼。
祭酒大人臉色鐵青。
「你想進來?好好好,你等著,給你一個入學考試,過了就讓你入學!」
祭酒大人呸了一聲:「解不出來就給老夫滾!」
荀操頓時嚇了一跳,連忙跳過去,一把拽住他:「祭酒大人,你瘋了吧!便是聖人解不出來,你趕他走幹什麼,之前不是你說的,他咱們這裡更好,別因一時之氣葬送太學百年學運啊!」
祭酒大人吹鬍子瞪眼:「你知道這老匹夫怎麼羞辱我的!」
荀操連忙拍打祭酒大人的鬍子:「莫動氣,莫動氣,你反正也打不過他,境界也沒他高,學識也比不過,你說你動氣做什麼.....」
祭酒大人聽了這一番話差點沒當場爆炸。
倒是勾踐冷笑:「有什麼錯,斷雲爛土,剩沼殘山,鼠過不折,百蟲不入!就你太學的學問,兩周三易,四轉五經,劍部十九,農兵工科,便是我也能解出來,不難,不難。」
「姬....姬什麼來著你叫?算了,我聽說你都沒有取得過稷下學宮的講師位置。」
祭酒大人面色頓時漲紅,氣得半死,隨後從袖子裡掏出了一卷竹簡。
「我讓你解!一個聖人,連個劍陣都解不出來,還想通過考試,吃糞去吧!」
那正是今年交給其他學宮進行解題的招生題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