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在世,心需懷揣敬畏,但決不可在敬畏之後,再加上一個懼字。
心中生懼,便泄了三分膽氣,這三分膽氣也是意氣,一旦失去,便所謂是「劍老無芒,人老無剛」。
應用在劍客身上,再為貼切不過了。
程知遠回憶起當時在黃厲原,在黃帝柏下的情景,那第一個夜晚,面對來襲的裹屍劍客,自己不畏懼嗎,自己不害怕嗎?
當然是有的,但很幸運,自己莽撞的拿起了石劍,拍碎了那個傢伙的腦袋。
束手待斃絕不可以,有些時候,命確實是自己爭取來的,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在皇天后土的眼中,人與犬,與草,與石頭,並沒有太多的不同,一切都是平等的,人有人自己的起點,草有草自己的起點,犬亦有犬的起點,如果人不爭命,就會死,草不在夾縫中求生,就會枯,犬如果不會捕獵,最終也難免化為枯骨。
故而春秋時代,才有人嘲笑那個守株待兔的人,運氣難道會一而再再而三的光顧你嗎,即使真的是氣運之子,也難免會陰溝裡翻船。
程知遠從真實世界閉上眼睛,再睜開眼睛,已然出現於那一戶破敗的門院中。
流水不腐,戶樞不蠹,劍神童子所寄託的那柄劍懸掛在房樑上,晦暗且蒙塵,這不是可以用手去拂掉的朽敗力量,詛咒難解,從古到今皆如此是。
修行第二境是任法境,包含第四重樓「縱法」,第五重樓「衍道」,第六重樓「大勢」,登上四重樓,可稱「大道之下,法無禁止」,至此短暫脫離天地約束,身為凡塵的一切盡數割捨,如同梁鵲一般,以紅塵劍勢可摧滅萬物,此時,人體內三魂七魄可自衍妙法。
第五重樓衍道,小道生大法,大道則凌於大法上,所謂道法,劍客最常使用的道法,便是「以身化虹,劍取門楣」,五十里之外,直取敵人面門,割目斷首!
第六重樓,所謂大勢,此時便是修成的「勢」進行一次極大飛躍的境界,謂之「大勢所向」,能夠短暫藉助天地間的「順勢」來打壓敵人,第六重樓的獨特性,使得它要發揮出百分之百的力量,顯得有些力不從心,因為這所謂的「天地順勢」,有些過於唯心了。
程知遠推開門戶,背對古劍,只覺得眼前一片渾噩元始,口中念叨著法無禁止。
聖君任法而不任智,任數而不任說,任公而不任私,任大道而不任小物,然後身佚而天下治。
法無禁止並不是講的混亂,起碼在這裡談論的並不是,是大道之下,亂用法不如不用法,不可用昨0天的法來約束今日的人,法當與世同移,如此才是聖明君主,天地自有規矩,那正是所謂的天規天條。
蒙昧的世界中,傳來沉悶的呼喊聲,由遠極近,仔細的聽,似乎是兩個人正在面對面的交談囈語。
程知遠聽不清楚,於是向著蒙昧之中走出兩步,卻聽到四面八方傳來呵斥與驚駭!
風雲驟起,大霧轉天,蒙昧之中,冥冥之上,音響連綿。
「駐足,你要做什麼!」
「不可!」
「凡夫俗子,怎可踩著高陽山土,直來通天白玉京上!」
「哈哈哈哈,有趣,有趣!」
「不對,他非凡俗,乃是仙人!」
「放屁,明明就是世間大逆!」
「死中求活?哪裡是仙,分明是鬼!」
「仙道常自吉,鬼道常自凶.....」
「瓦礫瓮天,渺渺螻蟻,黃河沙中,居然也有這般不錯的人物嗎?」
「哪裡不錯!從人從山,仙家子,天門徒,稱人蟻,怎作得那山君!」
嘰嘰喳喳,宛如數百人同時在開口,迴蕩不休,程知遠停住了腳步,只感覺心中冰冷一片,握了握手,囂器洗血與它山三劍皆不在掌中,轉頭回望,那孤獨草屋門戶依舊大開,直可見到吊在房樑上的那柄晦暗銅劍。
紛亂糜爛之音迴蕩糾纏,撕扯鑽心,程知遠眼中瀰漫起一片血雲,但很快又和青白色的龍瞳糾纏不休,他心中煩躁與清靈兩種感覺互相交戰,同時也在互相融合。
「不讓我走?我偏偏要走!」
程知遠的目光如鋒利的劍,定定的,死死的盯著那片晦暗,隨後向前走出第二步。
四面八方的呵斥聲再度響起,有謾罵的,有大笑的,有瘋癲囈語的,還有怨毒的,程知遠的耳中在此時聽到了摩挲的聲響,足下升騰起一片冰涼,而蒙昧四散,前面好像有滾滾的水聲傳來。
「駐足!螻蟻,螻蟻,你怎敢踏足這白玉京!」
「區區食世間槁壤者,安敢,安敢....氣煞老夫!」
「跪下,向前方渾天叩首,便饒你大不敬之罪!」
「孽障!你想被挫骨揚灰不成!」
程知遠面無表情,第三步砰然落下!
咚——!
仿佛地動山搖,那些呵斥與威脅的聲音變得驚慌起來,並且其中惡毒的咒罵也越發的密集,程知遠握了握手掌,忽然見到手中多了一柄劍。
劍名征誅!
嗡——!
鈞天廣樂迴蕩起來,程知遠環顧四周,而當那編鐘大鼎,天鼓雨塤,當這些樂聲盡數響起的時候,四面八方的那些謾罵聲,如平復的浪潮般,瞬間便消弭下去。
「罵啊,繼續罵啊。」
程知遠單手轉了下劍,再轉頭,後面那柄懸在房梁的古劍上,同樣出現了征誅二字。
「征誅,禮征樂伐自天子出,奉天子以討不臣!」
如有冥冥神助,程知遠猛地向一處蒙昧揮劍!
轟隆——!
從沒有過的巨大聲響,仿佛是天在傾斜,當中傳來最悽厲的慘叫,同時還有數不盡的驚慌之聲!
「小畜生,你區區一介人蟻,膽敢對山君動手.....」
轟隆!
又是一劍揮出,那開口的蒙昧輪廓頓時被斬殺當場,混沌之中雲霧暴動,程知遠走出第四步,第五步...直至第十二步,前面已然沒有路了。
巨大的白璧托著程知遠,這是一座山,全部都是羊脂白玉所化,而在羊脂玉壁下,咆哮的,是滾滾沸騰的黃泉之海!
沒有奈何橋,沒有忘川江,這黃泉大海如茫茫塵世萬千之苦楚,而這白壁則是脫穎而出,矗立與世界苦海之上!
人在山上,長生遷去,是為——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