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5章 方寸空間，關心則亂

  倪霧可不知道貴賓間裡正有兩雙眼睛時不時地透過簾縫望向他，坐在那裡後真的開始困倦起來。

  就像小童子撒尿吹口哨一樣，就算半夜睡熟，只要口哨一響還是可以乖乖地尿出來。

  台上鑼鼓一響，倪霧毫無來由地就眼皮發沉，比讀書來瞌睡都快。

  今晚的比賽，倪霧最初非常亢奮, 倒也沒覺得累，可隨後看戲這環節對他簡直就是催眠，所以現在的他真的是昏昏欲睡。

  文人學子們看戲的曲目傾向柔和，不講究打打殺殺，多以忠君報國或才子佳人的相遇為題材進行演繹，除了愚忠就是你儂我儂, 磕頭作揖, 咿咿呀呀，把倪霧煩得不行。

  天羽戲班最拿手的節目是千機戲法，號稱千機百變，逆轉陰陽，名氣很大，不過每次表演都排在後面。

  天羽戲班這次要表演的節目沒事先通告，甚至連個場司都沒有，就是為了保證表演的神秘性。

  謝府一通知可以開始了，天羽戲班立刻就有各式打扮的人閃亮登場。

  聽是聽不懂，可猜了一下，倪霧知道這戲講的是「徙木立信」的故事。

  孝公既用衛鞅，鞅欲變法，恐天下議己。

  令既具，未布, 恐民之不信, 乃立三丈之木於國都市南門，募民有能徙置北門者予十金。

  民怪之，莫敢徙。

  復曰:「能徙者予五十金。」

  有一人徙之，輒予五十金，以明不欺。

  卒下令。

  ……

  倪霧現在已經知道這個所謂的後世南楚是前秦的延續, 也就明白為何要表演這樣的曲目了。

  戰國時期，秦國的秦孝公嬴渠梁即位以後，決心圖強改革，便下令招賢。

  商鞅自魏國入秦，提出了廢井田、重農桑、獎軍功、實行統一度量和建立縣制等一整套變法求新的發展策略，深得秦孝公的信任。

  商鞅先後兩次實行以「廢井田、開阡陌，實行縣制，獎勵耕織和軍功，實行連坐之法」為主要內容的變法。

  經過商鞅變法，秦國的經濟得到發展，軍隊戰鬥力不斷加強，發展成為戰國後期最富強的集權國家，也為後來的始皇帝一統六國打下堅實的基礎。

  變法之初，阻礙重重，徙木立信則打開僵局，成為千古美談。

  倪霧看了一會，搖了搖頭, 心中很是悲嘆。

  秦國的確給了商鞅施展才華的空間, 可也成了埋葬他的墓冢。

  商鞅死後最後還受車裂之刑，算是非常悲催的一個人物。

  舊貴族認為利不百不變法，功不十不易器，提出「法古無過，循禮無邪。」

  商鞅針鋒相對地指出：「前世不同教，何古之法?帝王不相復，何禮之循？」

  「治世不一道，便國不法古。湯、武之王也，不循古而興；殷夏之滅也，不易禮而亡。然則反古者未必可非，循禮者未足多是也。」

  可以說，商鞅雖然實現了自己的政治抱負，可也死在自己的變法之下，倪霧深覺不值。

  他最不喜歡的就是被別人左右自己的命運，也不喜歡被道德綁架，所以一見台上表演的人卑躬屈膝，更加不愛看。

  子曰：「君子有三畏：畏天命，畏大人，畏聖人之言。小人不知天命而不畏也，狎大人，侮聖人之言。」

  君子懷德，並且德及他人；小人懷惠，並且見利忘義。

  倪霧作為幽靈門門主，太知道「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的道理了。

  商鞅的確展現了自己的才華，也使秦國變強，可得罪的人太多了，擋人財路，如殺人父母，何況他還割了嬴虔的鼻子，這不就是給自己挖墳坑嗎？

  倪霧最佩服的人其實是曹操和司馬懿，那才是人生贏家，不會委屈自己。

  對於枯燥的說教式戲曲，倪霧只看了一會就困意來襲，坐在那裡就睡著了。

  這裡都是文人學子，況且還有魔琴老祖在身邊，倪霧也不擔心發生什麼，就那樣沒心沒肺地進入夢鄉。

  周圍的喧鬧仿佛就是催眠曲，使他睡得特別香。

  貴賓間裡正偷偷向下觀看的秦嵐和小青一見倪霧睡著了，都啞然失笑。

  倪霧睡態可掬，神態平靜，展現的全然一副君子坦蕩蕩的樣子，和小人長戚戚決然不同。

  平生不做虧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門！

  只有心胸坦蕩的人才能在如此嘈雜的環境下安然入睡，否則換作心中有鬼的人，就算白天走路，後脖頸都會有鬼吹風的感覺。

  秦嵐偷偷地看著倪霧，越看越喜歡，心中暗想，如果真能和倪師這樣的人結為連理，真算得上龍鳳呈祥，珠聯璧合。

  她從來沒有這樣安靜地看過任何男子，也從來沒有心生漣漪，可今晚她不但忐忑焦慮，還幾度落淚，都是為了前面那個小冤家。

  他怎麼就那麼好看呢？

  越看越愛看！

  秦嵐之所以選在戲台出現，就是想先偷偷觀看一下倪霧到底是不是救她的人，也能多看一會，否則兩人真的一下子就相見了，哪還敢如此去看？羞都羞死了。

  本來沒想偷看這麼長時間，可由於秦嵐最初有些遲疑，導致倪霧直接睡著了，倒讓她可以不著急地仔細觀看。

  倪霧本尊面容白皙，劍眉星目，貌似潘安，比肩宋玉，眉角之間略帶蘭陵王的殺氣，而皎潔的面容又如衛玠的冰清玉潤，英俊瀟灑，帥氣逼人。

  現在雖然用化妝之術進行了很多改變，可也與本尊不相上下，端得是人間美男子。

  秦嵐越看越喜歡，心頭廘撞，臉上又起緋雲，更添無限嫵媚。

  秦嵐雖貴為公主，可從小就受很多禮教束縛，要說多自由也是沒有的，尤其天生就擁有那些，小的時候很少會去品味什麼是幸福與甜蜜。

  現在她有這個體會了，甚至萌生了「恨不生同地，日日與君好」的念頭。

  每個人都想幸福，也都在追求屬於自己的幸福，賭徒嗜賭，酒鬼好飲，色鬼濫情，不一而論。

  三教九流，追求紅塵俗趣的人實在太多，能潔身自好，有高雅情趣的人真的是少之又少。

  秦嵐生於廟堂，又愛江湖之遠，也算看盡人間興廢事，對自己心中的白馬王子要求自然要高出很多。

  她本以為，就算窮其一生也未必能找到心中所愛，可來到碧落黃泉這個地方，竟然碰見了倪霧。

  如果說以前的她不知道什麼是真正的幸福和甜蜜，那麼現在秦嵐算是懂了。

  那種感覺從來沒有出現過，真的讓她如沐春風，如飲甘醇，全身每個毛孔都散發出幸福的氣息。

  如果時光允許的話，她希望就這樣看到地老天荒。

  能這樣靜靜地看著倪霧，秦嵐心裡已經非常滿足了。

  倪霧睡著了，反而給了她拖延的理由。

  此時真要讓她把倪霧叫過來，秦嵐不知道自己會不會驚慌失措，會不會臨陣脫逃。

  這和「近鄉情更怯」是同樣的道理！

  她不急，可小青卻急得很，就像怕煮熟的鴨子會飛走一樣，總是催促她：「公主啊，趕緊下手啊！一會倪師可別跑了啊！」

  每次聽到小青的催促，秦嵐總是漫不經心地回答：「不急，再等等！」

  她雖然說著話，可眼睛卻沒離開倪霧。

  想起倪霧畫的每一幅畫，秦嵐都覺得不可思議！尤其後面還連續畫了五幅她的畫像，更讓她心頭狂起波瀾，不時泛起愛的甜蜜。

  再一想到自己被救的場景，秦嵐更是覺得有說不出的異樣襲來。

  太羞人了！

  謝隱大師在台下隨時待命，可卻遲遲沒得到公主的指示，心中也是焦急。

  本來倪霧的座位應該由他安排，可倪霧一進入場內，眾學子都挺識趣，自動給他最好的位置，倒是省了他刻意安排這個步驟。

  四人從左到右分別是倪霧、顏如玉、魔琴老祖和柳山。

  台下的顏如玉眉飛色舞，看了個不亦樂乎，根本就沒注意倪霧只看了一會就進入夢鄉。

  魔琴老祖聽著台上不太悠揚的琴聲，最初是塞住耳朵的，可被顏如玉誤以為嫌她嘮叨，兩隻螃蟹手又把魔琴老祖掐得不輕，最後只好硬著頭皮忍受非人的煎熬。

  好的樂師演奏，得像心意相通的夫婦一樣琴瑟和鳴，可不像現在他聽到的各自為政，簡直不和諧到極點。

  柳山和魔琴老祖不一樣，每次都是別人喝彩叫好後，後知後覺一樣跟著喊幾句，弄得步調也和別人很不一致，讓魔琴老祖直翻白眼。

  每次台上有漂亮旦角出現時，柳山的眼睛就發直，殊不知都是男人演的，把魔琴老祖逗得哈哈直樂。

  熟睡中的倪霧，身體一歪，把頭靠在了顏如玉的肩頭……

  本來還亢奮得不行的顏如玉一見倪霧睡著了，立刻變得安靜下來，深恐自己亂動會把倪霧弄醒一樣。

  台下兩人無心的小動作，嚇壞了秦嵐，讓她如遭殛，立刻渾身顫抖了起來！

  也是直到現在，她才注意到倪霧身邊的顏如玉竟也國色天香，傾國傾城！

  由於心系倪霧，而倪霧今晚又似眾星捧月，所以秦嵐剛才眼中只有他一人，把其他人全都選擇性忽略了。

  可現在，倪霧的頭居然枕在顏如玉的肩頭，而顏如玉又明顯是婦人打扮，讓秦嵐一瞬間猶如沉入萬丈寒潭，感覺渾身的血液都凍僵了一樣。

  小青不知道秦嵐心中所想，也沒覺得有何不妥，因為她知道顏如玉是倪霧的姐姐，所以感覺一切都很正常。

  正在偷偷觀看倪霧和戲台表演之際，小青猛然發現秦嵐臉色煞白，渾身簌簌，一下子緊張起來。

  「公主，你……這是怎麼了？是不是突然不舒服了？」

  小青一臉緊張地問道。

  秦嵐抬起顫抖的手道：「倪師他……他已經婚配了，那個婦人恐怕就是他的妻子！」

  秦嵐的眼中無形中露出一股深深的恐懼，就像看見了世上最令她害怕的東西一樣。

  小青一下子明白過來，趕緊澄清道：「公主，那是倪師的姐！不是他妻子！」

  小青今晚忙來忙去，都快跑斷腿說斷舌了，所以認為無關緊要的人和事自是不會詳細轉述。

  秦嵐關心的是倪霧，所以小青當然不會刻意去關心張三李四是誰，也不會特意去理清他們和倪霧的關係。

  顏如玉不一樣，在競技大廳高台上，她和魔琴老祖以及柳山始終相伴倪霧左右，所以小青早就知道幾人的關係了。

  其實，顏如玉早就被小青匯報過了，當初侯文被打，她就是以龍將軍夫人的身份出現過，只是秦嵐也沒怎麼上心，所以也把她選擇性忽略了。

  倪霧姓倪，顯然不是龍將軍，她也就沒怎麼在意。

  再說了，她最初根本就沒想到才高八斗的倪霧就是救她的那個小乞丐，心情激盪起伏，又哪裡會在意小青連珠箭一樣話語中的不算重要的信息？

  剛才不一樣，她心有所屬，決定邁出自己抗爭命運的第一步，所以乍見倪霧靠在顏如玉的肩頭，而對方卻毫不拒絕，就知道兩人關係匪淺，再一看魔琴老祖年齡偏大，明顯就是小青說的那個管家，於是才把自己嚇了一大跳，差點魂飛天外！

  這就是關心則亂！

  如果秦嵐鎮定點，早就會意識到不對，可她剛才全身心投入，這才鬧出如此大的烏龍。

  聽小青這麼一解釋，秦嵐突然用雙手捂住自己的臉，情難自已，再次落淚！

  這是她今晚第三次落淚！

  淚罷，整理了一下妝容，秦嵐不再猶豫，對小青說道：「現在就有請倪師過來吧！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我必須得親自面對他！否則……將抱恨終生！」

  小青一聽秦嵐終於下達了命令，趕緊應允，風一樣地跑了出去。

  台下眾學子可不知道正中間的貴賓間裡是秦嵐和小青，還以為和旁邊兩間房屋的作用一樣。

  此時突然看見一個美女闖了出來，還以為又有什麼角色出場，可都猜錯了，因為小青如同蜻蜓點水一樣，根本就沒在場中停留，飛奔而出，直向台下而來。

  小青今晚雖然忙得要死，可畢竟行動得非常隱晦，另有謝府家丁家將照拂，所以很多人並沒有看見她。

  所以眾人突見小青出現，真的懷疑眼睛花了。

  小青雖然比不了秦嵐漂亮，可也是千里挑一，絕對也是一個美人胚子，因此雖是驚鴻一現，可也立刻引起騷動。

  「哥哥弟弟，我怎麼覺得剛才飛出來的那名女子比正在演出的小姐還漂亮呢？」

  「何止！你們不覺得現在表演的相公也不英俊嗎？相貌和倪師相比不知差了多少，而且剛才吟誦的詩文也不怎麼樣嗎？和《青玉案·今夕》一比差得可太多了！」

  「謝師都說了，倪師所作乃千古之詞，妙到毫巔，登峰造極！一個戲子又怎麼可能相提並論？《青玉案·今夕》一出，千古戀人之間的相思仿佛盡在下闕！眾里尋她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簡直就是大美之境！」

  「這麼說，天羽戲班也不怎麼樣嗎？期望越高，失望越大啊！」

  「也不能這麼說，聽說天羽戲班最出名的就是千機百變的戲法，據說可以逆轉陰陽，也不知道是什麼意思？」

  「慢慢看吧！有了對倪師今晚的挑戰賽，現在再看這樣無聊的節目，真的如同嚼蠟！」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