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7章 悲天憫人，惻隱之心

  一見有人闖入院中，四人都嚇了一跳。

  倪霧不管四人的吃驚，徑直來到破舊的房門前，又是一腳踹開，之後走了進去。

  這一進去，倪霧是真的傻了眼，因為他終於知道什麼叫家徒四壁了。

  這家除了有點乾菜外，最值錢的東西也許就是燒飯的鍋和盛米的缸了。

  盛米的缸空空如也，只有幾十粒糧食了。

  整個屋內唯一比較多的就是木柴，被劈成半，碼得整整齊齊。

  那中年男子一見有人闖入，不但沒有制止，反而突然坐在地，手抓頭髮，放聲痛哭起來。

  被人撞破賣女兒，他最後一絲遮羞布都被扯掉了。

  倪霧心頭堵得慌，本想教訓教訓要賣自己女兒的那個沒良心的爹，可一見屋內的情況，他終於知道貧窮到底有多可怕了。

  看著一家四口面有菜色，不難知道他們真的是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了，否則誰會賣兒賣女？

  「我來問你，你想把女兒賣多少錢？！」倪霧問道。

  一見有人要買自己，那個小女孩嚇得一下子抱住娘親，渾身發抖。

  中年男子又羞、又怒、又驚，眼神閃爍，遲疑了一下，伸出兩根手指：「二……二兩！」

  「什麼？！一個大活人你才賣二兩？！」倪霧真的是哀其不幸，怒其不爭。

  男子哭喪著臉道：「孫府只給二兩，多一文他們都不出！」

  男子說完，無力地垂下頭。

  誰都想做人上人，可現實這座大山壓得他連人都做不了。

  倪霧掏出二兩碎銀子扔給男子，說道：「這小女孩我買了！」

  一見有銀子扔了過來，男子絕望的眼中竟閃出一絲喜悅，完全沒有考慮骨肉即將分離一樣。

  那個小女孩一見父親真的收下了銀子，立刻哇哇大哭起來。

  倪霧看得心塞，蹲下來問道：「小妹妹，別哭！我問你，你叫什麼名字？多大了？」

  小女孩瞪著驚恐的眼睛，邊哭邊說道：「我叫倪玲，今年九歲了。」

  「原來你也姓倪！九歲了才長這麼大？哎……」

  那婦人一見自己的丈夫收下了錢，立刻撕心裂肺地哭了起來，緊緊地抱住了女孩。

  「倪玲，你告訴哥哥，為什麼不想去孫府？去那裡不是有吃有穿嗎？」

  倪玲一聽倪霧提及孫府，眼神中更是充滿了恐懼：「那裡是地獄，他們都是魔鬼，打死我，我也不想去！」

  倪霧看向婦人，問道：「怎麼回事？既然那裡是火坑，為什麼還要把孩子往裡推？」

  婦人不理會倪霧的詢問，仍只抱著女孩哭。

  倪霧看向男子，喝道：「你來說！」

  男子臉色變幻了幾次，之後一咬牙說道：「因為孫府出的錢最高，如果不賣給他們，這樣的女娃子連一兩都賣不到！」

  倪霧一聽，差點沒有一個跟頭摔倒。

  男子又垂頭道：「窮人家裡如果娃娃多，有時就得白送人！能給娃子們找個好人家，他們就能活下來，否則只能餓死！

  「可這幾年收成不好，盜匪橫行，送娃子的人家太多了，所以再想往出送就不好送了，所以大家只能把娃子們賣掉！」

  「白送的不要，卻為什麼要買？」倪霧有些好奇，開口問道。

  男子的眼中終於流出了淚：「因為送出去的娃是不能隨便處置的，可賣出去的就是人家的私有財產了，可以隨便打罵，就算殺了也沒有人會管！」

  「什麼？！這和販賣奴隸有什麼區別？！官府難道不管嗎？！」

  男子無力地搖了搖頭。

  突然，他像良心發現了一樣沖倪霧磕起頭來：「請你一定要善待這女娃，她從出生到現在，我還從來沒有給她買過一件新衣服，我對不起娃子！」

  「這裡賣兒賣女的多嗎？」倪霧心頭非常沉重。

  男子面色慘白地道：「離這兒不遠的李家和王家前段時間也賣了一個女娃子進孫府，可沒過多久就被人發現死屍扔在亂葬崗了，身上連一件衣服都沒有！」

  倪霧一聽，怒從心頭起，一腳把男子踢倒在地，罵道：「他們是畜生，難道你也是嗎？！」

  男子躺在地上沒動，竟瘋狂大笑起來。

  他邊笑邊流淚，大叫道：「如果不是為了給兒子治病，如果不是我也有病在身，你以為我會把女兒往火坑裡推嗎？！

  「要不是我現在手無縛雞之力，我寧可投靠海盜去！我想過殺人越貨，也想過雞鳴狗盜，可我沒有那麼大的本事，實在幹不了！

  「我恨自己無能，也恨蒼天不公，可我更害怕自己出事！萬一我完了，他們娘仨就都得死！」

  男人說完，劇烈地咳嗽了起來，憋得滿臉通紅，面容扭曲猙獰，恐怖異常。

  「就算你身單力薄，可去碼頭打些零工也總能換回一口吃的，為什麼要賣孩子？！」

  男子再次狂笑道：「碼頭？我以前就是在碼頭幹活的！可惜幾個月前，我一不小心把泥水濺到了朱六太爺身上，惹來了他雷霆之怒，差點沒把我當場打死！

  「我躺了兩個多月才爬起來，本想著再去碼頭干點活，可哪成想卻被告知，我被朱六太爺徹底封殺了，誰都不能給我活干，否則就和我一個下場！

  「在這裡，朱六太爺就是天，誰敢不聽他的話？一急之下，我又大病一場，花光了家中所有積蓄才保住命！可誰知，兒子又突然得了重病，叫我拿什麼去救他？

  「除了賣這女娃，我還能有什麼辦法？我也想妻榮子貴，我也想做人上人，可我更知道，現在的我就算連反抗的能力都沒有！」

  「朱六太爺！又是朱六太爺！」

  倪霧在心中狠狠地念了幾遍這個名字，眼中都要噴出火來。

  倪霧身為幽靈門門主，雖然極具野心，想稱霸武林，可他卻嚴令手下不許向弱者開刀。

  幽靈門最初征服的都是像「絕命刀」李漢那樣的人。

  雖然幽靈門和離別園也有仗勢欺人的，可倪霧知道一起查處一起，絕不姑息，因為他需要的是梟雄霸主，而不是蠅營狗苟之徒。

  不是說他有多麼憐憫，而是他太明白「千里之堤，潰於蟻穴」的道理了。

  今日，他親眼看見有把孩子往火坑裡推，感覺三觀盡毀，再次刷新了對貧窮與無奈的認識。

  以前，就算面對打打殺殺的血腥場面，倪霧都不為所動。

  可今天，他碰到的這樁事比以往的廝殺都讓他覺得震撼與殘酷。

  那男人要賣的可是他的親女兒！

  都說虎毒不食子，可現在倪霧竟看見了還不如虎的這對夫婦。

  倪霧雖然心中怒火滔天，可從男子的話中也深深感覺到了他的絕望。

  沒錯，都被逼到賣兒賣女的地步了，這個男人但凡還有一點血性，還有點能力，早就鋌而走險去搶去奪了。

  貧窮和疾病就像兩座大山一樣壓垮了他，他現在就算想跪著求生都不行。

  站在門外的柳山，此時也傻了眼。

  他現在和這個男子其實也沒差多少，因為他現在也是無活可干。

  比這個男子稍微幸運的是，柳山雖是跛子，可身強力壯，無病無災，也沒把泥水濺到朱六太爺身上，否則還有可能不如他呢！

  倪霧走到倪玲跟前，伸雙臂將她抱了起來。

  「倪玲，別怕，叫哥哥！」

  倪玲九歲了，已經算是大孩子了，從倪霧剛才很氣憤的樣子，她能感覺出倪霧對他爹想把她賣掉這件事很是生氣，於是膽怯地小聲叫道：「哥……哥哥！」

  「好！玲兒乖！」

  倪霧放下倪玲，從懷中掏出十幾兩銀子塞到她的手中，之後安慰她道：「鈴兒，別怕，這是哥哥給你的！你聽哥哥說，你現在自由了！

  「以後，你的爸媽無權再賣你了，因為從今天起，你就是哥哥的妹妹了，哥哥不會讓任何人再欺負你的！

  「這些錢你可以自由支配，自己花也行，給弟弟看病也可以，哥哥不管。以後，你想在家住也行，不想在家住的話，就去豆腐西施店裡找哥哥！對了，你認識那個賣豆腐的顏姐姐嗎？」

  倪玲有些蒙，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看著手中的銀子呆愣在那裡，竟沒有注意到倪霧正在問她話。

  「玲兒，哥哥問你話呢，你認識那個賣豆腐的姐姐嗎？」

  這回倪玲聽清楚了，連連點頭道：「認識！認識！我還去她那裡買過豆腐呢！」

  倪霧摸了摸她的頭道：「玲兒，哥哥就在那裡住，你可以去那裡找哥哥！對了，那個姐姐每天都很忙，你以後去幫姐姐好不好？

  「在那裡，你每天都有吃的，不至於餓肚子！另外，除了吃的，姐姐每個月還能給你工錢！」

  倪玲喜出望外，可還略有遲疑地問道：「那……那哥哥和姐姐會不會打鈴兒？」

  倪霧再次抱起倪玲道：「怎麼會呢？你是哥哥的妹妹，誰都不會欺負你的。」

  一聽倪霧這樣說，倪玲突然抱住他的脖子大哭起來：「謝謝哥哥！謝謝哥哥！玲兒會做飯，會洗衣，還會劈柴，以後我什麼都幫哥哥做！」

  倪霧的眼睛也有些濕潤。

  自從父親離開他後，他雖有三個叔叔陪伴，可在他們地獄般的摧殘下，早忘了親情是什麼感覺。

  今天，他一聽這個女孩叫倪玲，無形中就有了一種親切感，又見她即將踏入火坑，怎能忍心不救？

  於是倪霧乾脆認了個妹妹，又給她找了條謀生的路，省得他不在的時候，倪玲又被她狠心的爹娘賣掉。

  至於多給的那些錢，其實就是留給這家人看病與度過難關的。

  二兩銀子怎麼能夠看病和生活呢？

  只是，倪霧卻沒有把錢給這對狠心的父母，而是給了倪玲。

  倪玲現在已經不算倪家人了，無外乎只差一個手續而已。

  把錢給倪玲，那就屬於她的私有錢財了，她的父母如果想用，那就等於變相從女兒手中取得，這樣就會愈發愧疚，不至於以後再難為這孩子。

  這就是倪霧不直接把錢給倪玲父母的原因。

  至於給顏如玉找個小幫手，一是倪霧覺得她真的很辛苦，二是倪玲天天過去，他也能實時知道這個孩子的情況。

  他可不希望倪玲剛出狼穴，又入虎口。

  至於說工錢，顏如玉給不給無所謂，他可以給。

  倪玲一旦可以賺錢了，在家中的地位自然是水漲船高，她的爸媽也就不會再動別的歪心思了。

  倪玲的爸爸媽媽這時也不哭了，愣愣地看著倪霧，竟不敢相信這是真的。

  那婦人突然跪在地上叫道：「玲兒她爹，這是神佛下凡解救咱們來了，快跪下磕頭，還傻著幹什麼？」

  那男子終於醒了過來，跪倒在地，「砰砰砰」直磕響頭，磕得額頭鮮血直流。

  就算倪玲是個女娃子，可畢竟是他的親骨肉，但凡還有一絲生機，他這個做爹的也不能走這一步。

  尤其倪玲如果真賣進孫府，很有可能也如同那李家和王家的女孩一樣，被活活打死。

  孫府大少可是出了名的吃人魔王，不但喜歡禍害女孩，稍有不順心就拳打腳踢，就算把人打死也沒人敢過問。

  孫府之所以敢如此橫行霸道，主要還是因為有朱六太爺在後面撐腰，兩家是親戚，孫府當家老太正是朱六太爺的親姐姐。

  孫府是豐都小鎮的大戶，家境非常殷實，以前沒少幫助朱六太爺。

  朱六太爺年輕時也沒多少錢，如果不是有這個親姐姐幫襯，他大兒子和二兒子也不可能有現在的成就。

  尤其老大朱浩，沒有孫府花了大錢前後打點，現在也不可能在朝中做到從三品大員。

  正因為這樣，孫府的人欺行霸市無人敢管，就算天天打死下人也沒人敢向官府告發。

  女娃子被賣進孫府，都不如一頭牲畜值錢。

  這裡現在之所以沒有人再收養窮人家的孩子，甚至賣孩子價格這麼低，也和孫府有關。

  孩子都被別人收養了，或者都被別人高價買走了，孫府還怎麼花低價錢買入呢？

  這些事情，倪霧當然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可倪玲的母親邊哭邊說，始終在控訴著孫府，這才讓倪霧知道，原來孫府的背後也有朱六太爺的影子。

  看著一家四口被逼成這樣，倪霧心中暗暗發誓，這個朱六太爺千萬別撞到自己手裡，否則一定摘下他的腦袋！

  這麼多年了，能讓倪霧生這麼大氣的事還真不多，可他今天卻真快被氣炸心肝肺。

  倪玲雖然只有九歲，可明顯也很聰明，已經明白倪霧是在幫她，於是一口哥一口哥地叫著，讓倪霧心酸得很。

  倪霧又問道：「玲兒，哥哥給你的這些錢，你打算怎麼花？」

  倪玲眼淚汪汪地道：「我想用這些錢給弟弟看病！我只有這一個弟弟，我愛他，不想他有事！如果能替弟弟去病，我寧可去替弟弟，哪怕死了都不怕！」

  倪霧心中激盪，倪玲此時非但沒怪為了給弟弟看病差點把她賣了，還寧可替弟弟去病、去死，這種濃濃的親情真的讓人感動。

  倪霧再次拍了拍倪玲的頭道：「玲兒真乖！哥哥喜歡玲兒有情有義！對了，你不要記恨爹娘，他們也是沒有辦法，好不好？」

  倪玲似懂非懂地點頭道：「爹爹和娘親養我們不容易！爹爹有時候自己都吃不飽，可還得拼命去幹活，玲兒心疼爹，不怨爹！」

  倪玲這話一說完，中年男子頓時哇哇大哭起來，一把摟過倪玲說道：「玲娃子！是爹對不住你！爹不是人！爹無能啊！」

  倪玲伸出小手，擦去了中年男子臉上的淚水：「玲兒以後會辛苦幹活，要掙好多錢給爹娘，讓你們能吃飽，能穿暖！」

  ……

  倪霧帶著沉重的心情離開了，告訴倪玲第二天可以去找豆腐房找他。

  倪霧和柳山兩人默默地走著，明顯心情都不好。

  倪玲家這樣，丁九家又是什麼樣呢？

  倪霧不用想都知道，絕對也好不到哪裡去！

  只不過，丁九不是倪玲的爹，真把他逼得活不下去的時候，他恐怕就會去當強盜。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