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3章 亭亭淨植

  第583章 亭亭淨植

  史弼算是出師了,五仁想。

  但不是她教的。

  野心和欲望才是最好的老師。

  集權於一身的史弼終於可以再無障礙地行使君王的權利,只可惜他並沒能來得及大展拳腳,在五仁引退的第二年底便突發急症,薨逝於赤烏殿中。

  消息傳到五仁耳中,她僅是點了下頭。

  攏了攏身上的披風,仰頭看了看天:「起風了啊。」

  侍女問:「還去山上走走嗎?」

  五仁搖了搖頭,轉身回房。

  沒走出幾步,手撐住牆,一口鮮血驀地噴出。

  「先生!先生!!」

  在侍女的驚呼聲中,五仁昏迷倒地。

  辜百藥趕來,診斷之後,神情凝重。

  南柯小築守衛增多,僅有的幾個僕役也被遣走,五仁到底還是成了籠中孤燕,徹底失去了行動自由。

  繼任國主是史弶,下達這一系列命令的也是史弶。

  五仁與史弶的關係雖不如史弼親厚,一向也還算過得去。

  是什麼時候疏遠的?又是什麼時候結仇的?

  真要說仇,想來也是權力讓人成仇……

  若說史弼忌憚五仁,那麼史弶對五仁的忌憚只會更甚。

  只是礙於兄長當著滿朝文武發下的毒誓,他沒有殺五仁,也沒有阻止辜百藥給五仁看病——他剛即位五仁便死了,對他有害而無利。

  不過在辜百藥之後,他另派了醫令來給五仁看診。

  確認她病勢沉重、藥石難醫,更放了心,便也沒有了為難之意。

  他不為難,有人為難。

  這日,史殷奇遊獵經過此處,在蒲薦等人的慫恿之下,「請」出五仁,去了城中最大的歡樓,雲夢館。

  一幫紈絝子弟,他們對這個傳聞中的風雲人物絲毫不懷敬畏之心。

  再是攪弄過風雲又如何?那也是曾經了。現而今在他們面前的就只是一個病懨懨的中年人,衰敗、病弱,像即將落山的太陽。

  他們格外享受這種虎落平陽被犬欺的快感。

  「五仁先生,你與家父一般年紀,我父親一把大鬍子,怎地你下巴上一根毛也不曾長啊?」

  「就是!我們這些小輩一直都很好奇一件事,你究竟是男是女?還是說,不男也不女?!」

  「女的又如何,人現在可是奉旨做男人!先王的命令,不比咱們這幫貨真價實的男人還厲害?」

  「是不是呀!有多厲害?讓咱們也見識見識!」

  猥瑣下流的鬨笑聲中,蒲薦帶頭起鬨讓五仁脫衣驗明正身。

  「是男人怕甚,脫啊!」

  「眼見為實,到底要看看伱究竟是個什麼怪物!」

  五仁端坐位上,被各種奚落凌辱聲包圍,臉上不見半點波瀾。

  史殷奇其實比任何人都清楚她是男是女,他可是叫過她好幾年「姑姑」的。

  不過他生而叛逆,親爹親伯父都厭煩乃至厭惡,族中尊長亦難得他半分尊敬,何況一個沒有血緣關係的姑姑。

  「不脫也行,還有一個法子——」

  他一開口,眾人都停了下來。

  齊齊望著他,等著他的好主意。

  史殷奇叫來鴇母吩咐了兩句。

  很快,鴇母帶了群如花似玉的女孩進來。

  「挑一個罷,」史殷奇沖五仁一抬下巴,「權當我這個做晚輩的孝敬你的。」

  眾人瞬時意會。

  「這個主意好!妙!」

  「如此多美人,我都看花眼了,五仁你好大的艷福啊!」

  在史殷奇帶頭之下,這些人非逼著五仁挑一個歡女出來,當即「拜堂圓房」。

  五仁身體才將養好一些,禁不住這一路顛躓和鬧騰,胸口發悶,頭上也冒出虛汗。

  她不露聲色,看向鬧得最凶的幾個:「便是喜酒,也輪不到你們幾個來喝。讓你們的父母叔伯過來,我允許他們來賀上一賀。」

  淡然的語氣、超脫的氣度,明明已落魄至此,卻仿佛還是那個出入朝堂、執掌天憲的輔國太尉,自帶威儀。

  一群只知吃喝玩樂的浪蕩子弟煞時被震懾住。

  他們今日做的事,真讓家中尊長知曉,豈能有好果子吃?

  史殷奇陰沉著臉。

  五仁和他的伯父太像,還有他的父親。

  這種無聲的壓迫感,讓他想起從小到大的訓誡、沒完沒了地責備。

  他受多了捧敬,如今又由王府世子晉升為儲君,便愈發不容有一絲違逆。

  正要叫人進來強綁了五仁。進來的卻是他的王叔,昆柱王史弡。

  史弡是史弼、史弶的堂弟,自小沒了雙親,由史弼母親帶大。

  他被召來王城有一陣子了,聽人說了雲夢館的事,前來阻止。

  倒不是他與五仁交情有多深,他只是勞記著長兄之言。

  史弡叫史殷奇出去說話的功夫,五仁起身走到窗邊,本想透口氣,一失手,盛酒的金罍掉了下去。

  樓下是雲夢館的內院。

  牆根處有一口井,一個包裹嚴實的粗使女僕正在汲水浣衣。

  金罍正掉進衣盆里,濺了她一身水。

  她猶豫了很久,從水裡撈起金罍,仰頭往上看。

  猝不及防地撞進五仁視線。

  那是極漂亮的一雙眼睛。

  內眼角微微下勾,眼尾處外括且上翹,流暢的線條走向、恰到好處的角度,便是工筆也描不出的韻味。

  定睛細瞧去,含嫵帶媚,又蒙著一層輕霧般,顯得撲朔迷離。愈是猜不透,愈讓人忍不住想要探究。

  可惜的是有韻而無神。

  這種眼神五仁並不陌生,她見多了。

  家破人亡的窮苦百姓、流離失所的饑民難民,所有被世道和生計折磨的失去了希望的人。她的眼神就和他們一樣,黯淡,不見一絲光亮,人還活著,但如同一具空了的軀殼。

  即便如此,這雙眼睛還是保持得那麼乾淨。

  就似她這個人,破衣爛衫,處最髒污之地,做著最苦累的活計,卻像是一株迎風的清荷,香遠益清、亭亭淨植。

  五仁想不到,雲夢館這種地方竟還有這樣的妙人。

  正出神間,就見一個管事模樣的人怒沖沖而來。

  「好啊!你竟敢偷藏金器!!」

  二話不說,直接持棍抽打起來。

  女子既不求饒也不哭喊,連挨打都是麻木的。

  另一邊,史弡應是斥責了史殷奇幾句,史殷奇不悅,帶著人離開了。

  史弡走過來,要安排人送五仁回去。

  五仁道:「方才阿哲古要送一個女侍給我,權當孝敬我。我挑好了。」

  手指著下方:「就是她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