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2章 天人共戮

  第582章 天人共戮

  南柯小築建成之後,五仁就從私邸搬了進去,只留下三兩僕役,其餘盡皆譴散。

  瞧史弼的心思,是斷不可能讓她離開南州的。

  都說亡羊補牢猶未晚矣,到如今再來效仿那些前輩,養養花、釣釣魚,悠遊山水之間……不知還來不來得及?

  來得及也好,來不及也好,還能怎麼著?就這樣罷!

  她的突然引退在朝中掀起了軒然大波。

  五仁再不管那些紛擾,稱病休養,外客一概不見。

  生活陡然清靜了下來。

  這日有人敲門,說是路過,想要討口水喝。

  開門一看,是已經辭官的辜百藥。

  五仁得知他辭官的事並不感到意外,事實上他當初會接受醫令一職才讓她意外。

  他的性子其實不適合宮城,也不適合官場。

  「辭了也好,無官一身輕。你畢生所願不是懸壺濟世?濟世、濟世,哪能只拘在一個地方。」想想又叮囑一句,「你的俸祿,還有所得封賞——」

  史弼即位之後曾大賞功臣,辜百藥所得雖不能和她比,卻也相當豐厚。

  他對錢財看得淡,偏又有個「濫好心」的毛病,救治窮困常分文不取。

  以前有人給他兜底,以後他自己行走,賺不了錢、還要倒貼,恐衣食都成問題。

  「找個隱蔽處藏起來,需要時能救很多人。」

  她這樣一說,辜百藥果然點了頭。

  五仁跟著又道:「以前問你,伱還說想去中州走走,你的師父就來自那裡。既如此,乾脆就去中州罷!」

  大有種迫不及待催他走的意思。

  辜百藥默了默,問:「你呢?」

  五仁哈哈笑:「我這人甚懶,可沒有你那麼好的腿腳和毅力。這些年累生累死,攢下一身傷病,現在就想好好歇歇,過過富貴閒人的生活,再不想吃風餐露宿長途跋涉的苦。你看我現在不是好得很?」

  辜百藥放下茶盞,起身:「不早了,我要走了。」

  五仁喊他:「何時動身?我去給你送行。」

  辜百藥像是沒有聽到,背著他的藥簍走遠了。

  辜百藥沒去中州——不久後得知年初時中州才爆發了長生教之亂,倒有些慶幸他沒去成。

  他重新做起了游醫,搖鈴穿梭於鄉村野落,居無定所,見他的次數少了,十天半月也未必有一回。

  五仁也管不了他了。

  冷不丁經這一遭,她雖看得開,她的身體卻不甚看得開。

  也怪有些擔子擔久了,輕易很難放下。一旦卸下,那口氣松下來,毛病就都陸續找上了門。

  正如同她告訴辜百藥的,這些年累生累死、攢下一身傷病,如今沒了強撐的必要,自然也就病來如山倒了。

  管事不放心別人醫治,去找辜百藥。

  人倒是找著了,鼻青臉腫,五仁險些沒認出來。

  南州巫蠱多興,各村寨都有,巫醫縱橫鄉里、百姓敬若神明,勢力非同一般。

  他看不慣巫醫害人,巫醫也看不慣他登門搶生意,勢單力薄,豈能不遭驅逐?

  五仁深知此弊,一直沒能騰出手來治理。

  一來改變百姓心中根深蒂固的觀念非一朝一夕之事;再就是擔心巫醫借著己身影響驅使百姓、激起民亂。

  她琢磨了一個培醫計劃,尚不完善。

  原打算完善以後,再等國內局勢穩定一些,而後交給辜百藥……可惜是不成了。

  「好歹雇兩個人護衛。」

  辜百藥嗯了一聲,起身去開藥方,明顯透著敷衍。

  他也沒說什麼病,只說要靜心調養。

  五仁也沒問,心裡有數。

  自嘲道:「沒想到一語成讖,還真要養病了。」

  靜養就靜養罷。

  偏偏樹欲靜而風不止。

  五仁執政期間,不能說完全做到「極心無二慮,盡公不顧私」,卻也一直堅持著公平公正、不群不黨的原則。

  然她不結黨,自有人欽佩她的作風和理念,默默追隨擁護,對她下達的指令無條件遵照執行——這些在別人看來就是她的「黨」。

  她陡然引退,說是養病,病情久不見好,流言紛傳、鋪天蓋地。

  五仁親手提拔的一位年輕御史屢上諫書未獲回應,竟當著朝中文武的面,直斥國君不該聽信奸佞小人地挑唆,致使忠臣遭棄、賢良去遠。

  說罷,觸柱而亡,血濺朝堂。

  此舉徹底激怒了史弼。

  御史糾察百官也就罷了,竟還管起他來了!

  誰給他的膽子?!

  還能是誰……

  更讓他震怒的還在後頭。

  不明就裡的百姓以為輔國太尉被下了獄,不日即將斬首。經人點撥,上萬民眾聚集宮城前喊冤,請求國君寬赦。

  史弼站在高高的城牆上,看著下方烏泱泱的人群,想起御案上那一摞摞為五仁求情的奏疏……

  五仁雖辭了官,行動卻是不受限制的。

  不管暗裡有沒有眼睛盯著,至少明面上她想出門便出門,想去哪便去哪。

  御史死諫和萬民喊冤事件接連發生以後,她失去了這種自由。

  南柯小筑前門後門都有衛士把手,無論她去何處都有人跟著,美其名曰「奉王命保護先生」。

  暗處的眼睛變成了明處的尾巴——這還只是開始。

  朝中,凡五仁倚重過的,或者史弼自己認為的她的鐵桿追隨者,被以各種理由罷黜的罷黜、下獄的下獄。

  就連五仁無意間讚許過的一些才俊,也被遠遠譴出了逐鹿城。

  史弼似乎深怕她振臂一呼,當年的事再重新上演,便乾脆把她的臂膀全部剝離。

  徹底肅清了朝堂以後,突然多了許多五仁的「罪證」出來。

  巧取豪奪、侵占民田……可謂五花八門,以致朝野震驚。

  史弼譴人問五仁,可有何話要辯解?

  五仁還在病中,什麼也不想說,也無話可說,只讓人備好了棺木。

  不出所料,緊跟著便有許多大臣聯合上書,請求誅殺五仁。

  史弼沉默多日以後,只讓人封了她的私邸以平眾怒。

  「五仁縱有錯,於國亦有功。功過相抵,又已引咎而退,便不再追究。一切到此為止。」

  同時當著滿朝文武宣布:「凡史氏子孫,永不負五仁。有違此言,天人共戮之。」

  意即,他還承認五仁於他於史家的大恩。他不會殺五仁,史家子孫也永遠不得害五仁性命,否則誰都可以……

  如此一來,那些請求誅殺五仁的聲音自然也就消弭了。

  百姓這才知道,盡心為公、清廉愛民的輔國太尉,原來曾犯下那麼多的罪行!

  雖也有人不信,禁不住如山罪證,甚至太尉自己都沒有一字辯駁。

  國君抄家封府看來也是無奈之舉,縱使如此,他也沒有殺太尉。

  老百姓看到了一個知恩重信、有情有義的國君,對其更加敬服。

  就這樣,五仁的形象一夕間被顛覆、影響逐漸被淡化。

  武官之長的金吾太尉本就由史家人擔任,而今輔國太尉之職也交到了能讓史弼真正放心的人手裡。

  史弼至此總攬全國一切軍政大權。

  次年春,閻檜因罪被殺,罪名不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