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7章 慈悲殘忍

  第307章 慈悲殘忍

  申姬更沮喪了,表現在外則是一派羞惱。

  硬聲道:「女君既不待見,妾走便是。」

  姜佛桑知她心生誤解,出言解釋,「我並非針對你,也不是不想幫,只是——」

  頓了頓,道:「我怕無法為你指點迷津,反誤了你。」

  見她如此誠懇,申姬惱意漸消,緩緩坐了回去。

  「怎會?嬤嬤說女君是頂聰明的人。」

  姜佛桑彎唇一笑:「很多事不是聰明就夠的,有時我亦同你一樣,感到彷徨、迷茫,不知去向。」

  申姬實在想像不到,身為嫡室,家世不俗,容貌才情俱皆出眾,夫主如今也很是愛重她,她還有甚不足?

  姜佛桑搖了搖頭,「嫡室未見得就比姬妾好到哪去,不過是名頭上略為好聽,在內宅之中站得比別人高些,稍微像個人一些。」

  「可是,」記憶里,先生用四根手指框出一小片四四方方的天空,「伸手就能觸到的天,再高又能高到哪裡去?」

  當時姜佛桑不很明白,不都是這樣嗎?自來不都是這樣嗎?還要如何呢。

  直到某一回她去大豐園,看到當時還任典計的馮銓給莊園內的大小管事以及奴僮僕役訓話,忽然就明白過來。

  妻妾側庶,有時想來,和那些奴僮僕役也無甚不同。被關進一個園子裡,被人為分出個三六九等來。

  馮銓就好比是妻,身為典計,不入奴籍,管理著莊園內一眾奴役,看似高人一等,實際在園主眼裡也不過只是個奴而已。

  他汲汲營營半生積攢下的地位、財富,轉瞬便可被褫奪乾淨,隨時有人能頂替他……沒有出路,只有無休止的內鬥。

  由來留給女子走的路亦不多,不為妻便為妾,不為奴便為娼,全要依附他人才行,任是花團錦簇也如空中樓閣,一陣強風就會有覆巢之危……多麼相像。

  然而這些能夠說給申姬聽嗎?又該從何說起呢。

  看著因為她方才那句就已然迷惑不已的申姬,不免憶起先生臨終之時。

  「阿丑,把我說過的那些話忘了罷,忘乾淨,不明白的也不必弄明白了。大抵是我太寂寞了,才會對著你胡言亂語……我後悔教給你那些,世道艱難,糊塗也好,好好活著便好。」

  若然點出旁人身處的困境,卻無法給其指出道路,甚至壓根就不存在那條路,究竟是慈悲還是殘忍呢?

  姜佛桑思慮一番,把到了嘴邊的話又吞了回去。

  雖然先生說過,狠狠心,把自己從屋檐下推出去,直面那些風雨,就知該往哪走了。

  但不是所有人都適用於此,就好比申姬,這種情形推她出去與毀了她無異。還是循序漸進罷。

  「你不想要以色侍人,那你想要什麼?」姜佛桑問她。

  申姬搖頭,她就是不清楚自己想要什麼才來找的女君。

  思及蕭元度的那個提議,姜佛桑稍稍遲疑了一下,再問:「如若給你個機會做別人正妻,你可願意?」

  以九媵家世姿容,只要她們肯,跟了那些屬官將領,堪為正妻。以後烽煙一起,這些人都有可能成為新貴,也算是不錯的選擇。

  她也問過蕭元度,若是九媵不願,屆時能否聽憑她們離去。蕭元度自然沒二話,他一心打發九媵,並不真地在意她們去向。

  不過這一切目前都只是紙上之言,能不能成還要等上幾年。

  申姬果然瞪圓了眼:「自然願意!」只要對方比現在這個夫主溫柔、待她好,為什麼不願?

  她現在算是想明白了,寧可做寒門妻,也不要做妾庶之流。

  然而怎麼可能?她們是朝廷賜嫁的媵妾,哪裡還有改嫁的道理?

  姜佛桑也未細說,只告訴她,「我暫時也沒有更好的法子,只是覺得,與其終日無所事事、消極胡思,不若找點喜歡的事做,若實在沒有,不妨培養個實用點的喜好;再有就是一顆不依附別人的心。」

  這兩樣結合,或許有一日便能衍生出不依附於別人的能力。

  申姬如聆梵音,逐一記下,又問:「我若做到這些,男人就會喜歡我?像喜歡女君一樣喜歡我?」

  「等你做到這些,或許也就不關心別人喜不喜歡了。」

  申姬將信將疑,姜佛桑無奈失笑。

  -

  申姬回去後左思右想,除了梳妝打扮,實在找不到較為實用的喜好,想起女君經常手不釋卷,她也勉強識得幾個字,就想仿效一二。

  《尚書章句》、《春秋左氏傳》以及外間儒生求也難求的《毛詩箋》、《莊子注》、《論語釋疑》這些,她無甚興趣,姜佛桑便給她挑了本《封禪儀記》,是前朝人撰寫的一本遊記,比之前面那些不算枯燥,申姬勉強看得下去。

  她也不打擾姜佛桑,去了旁邊的屋室。

  菖蒲經過時往裡瞅過幾回,回來忍不住偷笑,說申姬看不了半頁就要摸摸髮髻、照照銅鑒,再喝上一盞茶、吃上幾塊餅餌,坐牢也似。

  姜佛桑則道,「九層之台、起於壘土,慢慢來。」

  這日,申姬遲遲未至,素姬倒是來了。

  又恢復了往日那副戰戰兢兢的拘謹模樣,話也不多說。姜佛桑要練字,她便跪在書案一頭為姜佛桑研磨,姜佛桑寫了半日,她便就這麼跪了半日,午後又繼續。

  菖蒲不似良媼那般回回見了素姬都冷臉以對,可經過前番之事,待她也難有好臉色。

  素姬渾然不覺。

  到了傍晚,姜佛桑收筆,她先於菖蒲起身,將筆接過洗了。

  洗好的筆懸於筆架晾曬時,姜佛桑把抄了一日的《地藏本願經》遞給她。

  「這是?」

  「給你的。」

  雖是一本超度亡靈的經文,姜素還是一臉受寵若驚地接過,「謝女君,女君不計前嫌,還賜以墨寶,妾實在……」

  「素姬極擅於請罪。」

  姜素窘迫地漲紅了臉。

  姜佛桑沒再繼續為難她:「明日我邀了申姬同登高鳳山,素姬可願同往?」

  姜素以為這便是過關了,誠惶誠恐應道:「能陪女君登高,是妾的榮幸。」

  「那好,今日早些歇息。」

  目送素姬出去,菖蒲不解:「女君為何還要理會她?」

  她分明是見沒了靠山,五公子也不再見她,才又來女君跟前伏低做小。

  如此翻覆,當別人都是傻的?怪道良媼一直對素姬不假辭色,想來是早就看穿了她的真面目。

  姜佛桑未說什麼,只讓她好好準備。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