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28號登機口

  第二十八章

  翌日清晨,阮思嫻在鬧鈴中醒來。

  她睜開眼睛,盯著天花板看了好一會兒才把神志給拉回來。

  然而起身下床那一刻,不得不罵一句卞璇黑心賣假酒。

  這頭也太痛了吧。

  走到客廳後,她愣了愣,差點就抬起了報警的小手。

  映入眼帘的是掉在地上的抱枕,東一隻西一隻的鞋子,沙發上的小毛毯歪歪扭扭地掛在茶几邊上,而她的包倒扣著,裡面的東西散落一地。

  不過幾秒後她就恢復了理智。

  家裡這幅樣子不是進賊了,而是昨晚傅明予強行把她從沙發上抱起來時她給作的。

  回憶從這裡按了開啟鍵,阮思嫻身體的感覺好像再不自覺地回憶。

  看向沙發,她想起傅明予把她抱起來時,身體和他緊緊相貼,掙都掙不開。

  走到門口穿拖鞋,又想起他從她背後圈住她,伸手握住她的手,下巴在她頭側,輕輕一扭頭就看見了他下頜的弧度。

  回頭看房間,她想起他俯身撐在她床上時,被他的氣息籠罩,動彈不得,而他領口垂下來的領帶在她眼前輕輕地晃來晃去。

  嘶……

  阮思嫻抱住雙臂,警覺地看向四周。

  怎麼每每看向一個角落,腦子裡都會一幀幀地閃出傅明予的畫面。

  這狗男人是怎麼做到把她的家弄得四處都是他的影子。

  阮思嫻趕緊穿上拖鞋走進浴室沖了個澡。

  熱水洗清疲乏的同時,也一同帶走了這幾天的情緒。

  昨晚酒也喝過了,脾氣也發過了,鬧也鬧過了,心裡好像一下子疏通了一般。

  事情還是存在,但卻沒什麼堵心的感覺了。

  她吹乾頭髮,回到客廳開始收拾,在地上撿到一包煙。

  拿起來看了看,裡面只動了兩三根。

  不用想也知道是誰的。

  阮思嫻把煙放到茶几抽屜里,關上的那一刻,她腦子裡突然閃了一下傅明予抽菸的畫面。

  放鬆地站著,單手插著兜,頭一偏,眼睛垂著,輪廓在火光中若隱若現。

  還怪好看的。

  嗯?

  阮思嫻突然愣了一下。

  她根本沒見過傅明予抽菸,腦子裡怎麼會浮現這樣的畫面。

  這時,門鈴突然響了,打斷了阮思嫻的神思。

  她起身去開門,一個外賣員遞過來一袋東西。

  「您好,您的早餐,請慢用。」

  有了上次的經驗,阮思嫻也沒感覺多驚訝。

  她看了小票,確實是她的名字,便收下了外賣。

  裡面是一碗青菜瘦肉粥,一杯熱豆漿,還有兩塊棗糕。

  唔……

  是她平時喜歡的早餐。

  阮思嫻喝了一口豆漿,清甜在舌尖縈繞。

  她想了想,覺得還是要跟傅明予表示一下。

  於是她翻到傅明予的微信,發了一句話過去。

  【阮思嫻】:早餐收到了,謝謝。

  發完她也不期待大忙人傅明予會秒回,一邊喝著粥,一邊看著未讀消息。

  列表往下一拉,二十分鐘前司小珍給她發了條消息。

  【司小珍】:醒了嗎?怕你睡過頭難受,給你叫了早餐,記得吃哦。

  阮思嫻看著這條消息,足足愣了好幾秒。

  ???

  !!!

  不是傅明予點的???

  她立刻重新找到傅明予的微信,生死時速般撤回了那條消息。

  然而就在她剛剛鬆開手指的那一刻,對面發來了消息。

  [傅明予]:不是我。

  [傅明予]:別多想。

  阮思嫻:「……」

  誰多想了???

  [阮思嫻]:???

  [阮思嫻]:我發錯了而已,不好意思。

  [傅明予]:哦。

  哦???

  哦!!!

  怎麼你還不信是吧???

  阮思嫻頓時覺得這豆漿不甜了,粥也不香了。

  傅明予這個人怎麼這樣?

  明明昨天還是他在自作多情,怎麼今天就變得好像是她自作多情了一樣?

  還一副不相信的樣子。

  阮思嫻越想越氣不過,拿手機給早餐拍了個照發了個朋友圈。

  而另一邊,傅明予在病床旁站著,賀蘭湘在跟她的表姐噓寒問暖。

  兩人絮絮叨叨聊了許久,傅明予神思游離在外,盯著窗邊探進來的樹枝上的一朵花。

  也不知道看了多久,轉過頭,賀蘭湘還說個不停,阿姨精神也挺好,感覺能立刻拔了針管跟她去米蘭血拼三天三夜。

  耳邊全是他不感興趣的話題,傅明予只好拿出手機看一看。

  打開微信,界面還停留在和阮思嫻的對話框。

  對方沒有回覆,他便退了出來,看了眼朋友圈,右上角小圖案正式阮思嫻的頭像。

  他點進去一看,半分鐘前,她發了一張照片,拍的是一頓早餐。

  【謝謝寶貝的早餐,愛你麼麼噠@司小珍】

  傅明予知道阮思嫻什麼意思。

  他眯著眼睛再次看向窗外,心裡莫名煩躁。

  目光再次回到手機上。

  傅明予點進阮思嫻的朋友圈,想看看這兩天她是不是又發過什麼內涵他的內容被他忽略了。

  然而剛剛進去,阮思嫻朋友圈相冊背景便抓住了傅明予的眼球。

  白底黑字,非常囂張的一行字。

  「又來看我了,承認吧,你就是喜歡我。」

  傅明予:「……」

  他關了手機。

  朋友圈這種浪費時間的東西果然還是不看最好。

  -

  在發生了誤以為早餐是傅明予送的這件事之後,阮思嫻覺得這人肯定會逮著這個機會在她面前狠狠秀一把存在感。

  然而這次她失算了,傅明予非常消停。

  當然,或許也是因為他忙,總之他沒再出現過。

  兩人再一次見面,是五天後的一個早晨。

  阮思嫻按時到了世航,準備她正式上任副駕駛前的最後一次航班。

  清晨的世航忙碌依舊,阮思嫻穿著制服,拉著飛行箱,經過飛行部大會議室時,門突然向內打開。

  隨後,腳步聲響起。

  阮思嫻心裡莫名覺得,多半是傅明予。

  她停下腳步看過去,果然看到了他。

  門後燈火通明,與會人員鴉雀無聲,目送傅明予出來。

  他似乎心情很不好,單手插著兜,眉頭微簇,大步流星走出來,讓四周的空氣都冷了兩度。

  阮思嫻就站在離門不到五米的地方,這個位置,勢必要和傅明予打個照面。

  兩三步後,傅明予果然看見了阮思嫻。

  然而也就是視線短短地相交,正當阮思嫻開口想打個招呼時,他卻側頭去聽助理說的話,不再看阮思嫻。

  一群人就這麼走過了阮思嫻身邊。

  當柏揚隨後走出來時,腳步頓了頓,想打個招呼。可是看到剛剛傅明予都沒什麼反應,心想兩人上次估計又鬧了一架,說不定這會兒正水火不相容呢,還是別去點炮了,回頭就給他原地炸成天邊最絢麗的一朵煙花。

  會議室里的人盡數離開後,四周又恢復安靜。

  阮思嫻回頭看了一眼傅明予的背影,眉頭慢慢擰了起來。

  她在仔細地回想,喝醉那天晚上,她是不是忘了自己幹過什麼得罪了他?

  打了傅明予?

  不對,應該打不過他。

  罵得太過分?

  應該沒有吧,是他自已要跟進去還賴著不走,她說話已經很客氣了。

  還是說了什麼傷他自尊了?

  不是,阮思嫻突然回神。

  自己幹嘛要在這裡反思啊,傅明予這個人從來就不按套路出牌,她怎麼能用正常人的思維去分析他的行為模式?

  而且他愛怎樣就怎樣,她又管不著。

  她在心裡暗暗罵了自己兩句,拉著箱子大步走了。

  -

  今天這趟航班說來也巧。

  阮思嫻最後一次後排帶飛,而機組人員正好又是她第一次帶飛的范機長和俞副駕。

  他們三個人在這期間組合過好幾次,也算熟悉。

  上了飛機後,范機長和俞副駕坐在前排,兩人神情都很輕鬆。

  今天江城飛臨城,本場兩段飛,航線熟悉,天氣狀況良好,一切都很完美。

  準備妥當後,順利起飛,半個小時後,飛機進入巡航自動駕駛狀態。

  范機長端了杯紅棗茶,回頭道:「小阮,下周你正式做副駕了,你可以跟飛行部打個招呼,第一次還是我來帶你。」

  「哦,好。」

  阮思嫻點點頭,又沉默下來。

  「你在想什麼?」范機長突然問。

  阮思嫻躊躇片刻,說道:「你們說,一個男人突然就……」

  說到一半,她瞥見一旁的俞副駕臉色不太好。

  「你怎麼了?」

  俞副駕捂著右上腹,唇色一點點發白。

  「嘶……我這兒有點疼。」

  說完,他對范機長說:「我可能是拉肚子了,我去一趟廁所。」

  范機長點點頭,在俞副駕起身的同時帶上氧氣面罩。

  離開了一個副駕駛,范機長便不再閒聊。

  沒過幾分鐘俞副駕回來了,范機長又摘下氧氣面罩,繼續剛剛的話題:「小阮,你剛剛說一個男人什麼?」

  阮思嫻沒回答,因為她剛剛在俞副駕進來的時候就注意到他的不對勁。

  「你是不是哪裡不舒服?」阮思嫻探身去問,「你臉色太差了,額頭還有汗。」

  范機長一聽,也立刻去看俞副駕。

  起身阮思嫻說得還算輕的,他整個人已經坐不直,雙手緊緊捂著右上腹,臉色慘白,豆大的汗滴從他臉上往脖子流。

  「你怎麼了?」范機長驚詫問道。

  俞副駕的嘴唇也完全沒有血色,張了張嘴,半天才說出話:「我不、不知道,我這兒突然疼得厲害,我可能堅持不到臨、臨成。」

  「你確定?」范機長再次問道,「嚴重到堅持不到臨城?」

  俞副駕自己也想了想。

  可是下一秒,右上腹一陣劇痛再次襲來,他整個人都開始打寒戰。

  「我感覺不行……」

  阮思嫻拿紙巾幫俞副駕擦了臉上的汗,同時探了探他的額頭。

  「機長,他在發燒!」

  范機長盯著俞副駕看了幾秒,突然罵了句髒話。

  「媽的,多半是急性膽囊炎,我老婆也得過。」

  正因為范機長老婆得過這個病,所以他知道,嚴重時候這玩意兒是危及生命的。

  幾秒後,他說:「小阮,你跟他換位置,你坐到副駕駛來,然後叫三號乘務員進來照顧他,讓安全員代替三號的位置,然後讓乘務長問下乘客里有沒有醫務相關人員。」

  阮思嫻依然照做,過了一會兒,三號乘務員進來了,並且帶來乘務長的話。

  「本次航班上沒有醫務相關人員。」

  身邊的俞副駕還在痛苦的呻|吟著,范機長皺緊了眉頭看了他幾秒,終於坐了個決定。

  「小阮,讓乘務長通知客艙,我們現在備降撫都機場。」

  「好。」

  不一會兒,客艙通知廣播響起。

  同時,阮思嫻帶上耳麥與墨鏡,看向儀錶盤,說道:「現在距離撫都機場還有大概三十分鐘航程,預計落地會超重1.5噸。」

  她說完,看向范機長,等著他做決定。

  「嗯,可以降落。」范機長說,「準備備降。」

  阮思嫻對此沒有異議。

  不論是現在俞副駕的身體情況,還是根據按照適航標準,她都覺得完全可以超重降落。

  如果是她坐在駕駛座上,她也會做這個決定。

  可是後面那個話都快說不出來的俞副駕卻開口反對。

  「不、不行,超重落地會造成不安全事件,不可以……」

  「你閉嘴!」范機長怒道,「我是機長我心裡有數!現在已經是起飛重量下,只要速率控制在360英尺每分鐘以下,怎麼不能安全落地,如果出了事一切後果由我承擔!」

  可是他說完,俞副駕還是不同意,說自己還能堅持到飛機耗油低於最大著陸重量。

  總之,他不同意超重降落。

  范機長平時總是溫言細語,但是到了這時候,語氣是阮思嫻從未聽過的堅硬。

  眼看著兩人要爭執起來了,阮思嫻柔聲道:「機長,耗油吧。」

  這是個折中的辦法。

  范機長無奈地嘆了口氣,「行,你自己要堅持的。」

  但是飛機上沒有放油裝置,他們只能想辦法消耗油量。

  阮思嫻一直注意著儀錶盤,等飛機降落到15000英尺時,她問道:「機長,現在放下起落架?」

  范機長點頭:「放。」

  放下起落架並不是要準備著陸,他們只是想增加耗油量,儘早把油耗到最大著陸重量以下。

  飛行高度在緩緩下降,而身後的俞副駕連呻|吟都快呻|吟不出來了。

  阮思嫻低聲安慰道:「俞師兄,你再堅持一下,快了。」

  身後沒有應答。

  范機長深吸一口氣,說道:「小阮,準備使用減速板進一步增加油耗。」

  阮思嫻正要說好,身後那個沒力氣呻|吟的人卻說道:「不、不行啊!」

  范機長根本沒理俞副駕,他在後面急得連連喘氣,都快哭出來了。

  世航規定,在使用減速板時發動機推力超過66%就算QAR三級事件。如果發生這種事,會嚴重影響俞副駕未來的晉級、升級、獎金、收入等。

  雖然阮思嫻也想罵一句垃圾規定,可是卻不能真的視若無睹,但也不能勸阻范機長。

  畢竟在飛機上,機長就是絕對的權利。

  果然,俞副駕開始強撐著說道:「再減、再減就QA……」

  還沒等他說完,范機長就打斷他:「你他媽給我閉嘴!我現在在救你的命!到底是你的命重要還是QAR重要?!」

  也不知道俞副駕是實在沒有力氣說話還是妥協了,總之,後排安靜了。

  近一個小時後,飛機在撫都機場著陸。

  當飛機在機務的引領下緩緩靠向廊橋時,阮思嫻回頭看了俞副駕一眼。

  他的衣服已經完全被汗水打濕,雙眼閉著,嘴唇微張,艱難地喘氣。

  飛機停穩的同時,救護車已經準備好,醫務人員進駕駛艙把俞副駕扶了出去。

  但是到了艙門口,他突然回頭看向阮思嫻:「幫、幫我個忙。」

  「什麼?」

  俞副駕:「我手機密碼是六個8……你一會兒幫我給我女朋友報個平安。」

  阮思嫻點頭說好,俞副駕才下去。

  之前幾次的飛行,阮思嫻就知道了他這個習慣,每次落地一定會給女朋友發消息報平安。

  范機長走了出來,目送俞副駕上了救護車,還不忘罵他兩句。

  不過好歹是平安降落了,阮思嫻鬆了口氣,去找俞副駕的手機。

  給她女朋友打電話說明了情況後,阮思嫻摸了摸自己的手機。

  她剛剛打開網絡,一個電話就打了進來。

  電話號碼沒存,但是她知道是誰的。

  世航一旦有航班出現臨時變故,飛行部門會立即告知他,所以能精準知道落地時間並且打來電話的也就只有他了。

  不過一想到今天早上他那副樣子,阮思嫻就不是很想接。

  等鈴聲響了好一會兒,阮思嫻還是接了起來。

  「喂,傅總。」

  「落地了?」

  「嗯……」

  那頭沉默了片刻。

  傅明予可能暫時還不知道是哪個飛行員出問題了,所以打電話過來的吧。

  阮思嫻低頭看著自己的手指,拇指輕輕扣著食指的指甲,正想說「放心,你的雙倍年薪沒事」,卻聽他道:「那返航立即來打報告。」

  「……???」

  以為傅明予立刻打電話來關心真是太看得起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