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章 自請下堂!

  花香伴著夜風吹進房內時,段湘寧坐在床上出神。

  薛媽媽帶著婢女走進來,手中端著一盅湯。

  她徑直地朝段湘寧走過去,婢女則動手去關窗戶。

  「小姐……」

  薛媽媽視線從段湘寧手上尚且拆封的信封掃過,壓低聲音喊了一聲。

  「奶娘……」段湘寧回神,扯著嘴角對著人極淺地笑了下。

  「時間不早了。」段媽媽將托盤放在床頭的柜子上,矮身在床邊坐下,端起那盅湯遞到段湘寧面前:「溫度剛剛好,小姐快些喝下睡覺吧。」

  「嗯,好。」段湘寧本不想喝,但她看著薛媽媽頭上多出來的白髮,實在是不忍心,便乖順地點了頭,接過湯盅喝下。

  薛媽媽欣慰,接過空了的湯盅放在一旁,起身要伺候段湘寧躺下。

  「等會兒吧。」段湘寧制止了她,「我想看了信再睡。」見薛媽媽神情錯愕,愣住沒動,段湘寧努力扯出一個柔和的笑:「我看完信一定睡,您就先回去吧。」

  薛媽媽本不願意,可又想著段湘寧病了多年,如今大病初癒,她不願讓段湘寧難受,便點了點頭,端著托盤離去。

  屋內只剩下段湘寧一人時,她臉上的笑容消失不見,垂著眼帘打開信封,就看見信紙上矯若游龍,翩若驚鴻的字跡。

  她看到稱謂處的「段小姐」三個字,眼眸睜大了幾分,隨即嘴角溢出一抹如吹風楊柳一般的笑意。

  她抬手細細撫摸著信紙,一一扶過上面的每一個字,最終,視線落在最後一行。

  ——此後經年,願有人愛你如生命。如果沒有,也沒關係,歲月總會善待你。

  -

  「大人……」

  婢女攔住芮宏去路時,他剛從外回來,見婢女如此不識趣,臉色沉了幾分。

  「何事?」

  「我家小姐請你過去。」

  婢女低垂著頭,聲音不卑不亢,似乎絲毫不在意她面前的人是誰,可偏偏,她俯身行禮的動作又規矩至極,以至於芮宏想要挑她的錯處都挑不到。

  他皺了下眉頭,像是沒留意到婢女對段湘寧的稱呼從「夫人」變成了「我家小姐」,只冷著臉甩袖而去。

  婢女回頭,見他是往段湘寧的院子裡走,這才鬆了口氣,匆匆跟上。

  -

  「大人。」

  老實講,段湘寧的院子,芮宏已經許久不曾踏入,明明上次來,也不過是上個月的事情,可他卻覺得很久遠,心下甚至有種物是人非的錯覺。

  薛媽媽站在廊檐下,見那人面色不虞地走過來,眸中一閃而過的怨恨,但很快就將這情緒隱去,只規矩地行了一禮。

  芮宏不冷不淡地嗯了一聲,掠過薛媽媽抬腳走了進去。

  屋內窗戶大開著,纏枝牡丹翠葉熏爐散發著清幽的香味兒,芮宏皺了下眉頭,打從以前起,他就討厭這薰香味兒,可偏偏,無論段湘寧身在何處,都愛燃著薰香。

  他心下不喜,眸中一閃而過的厭惡。

  「你來了……」

  段湘寧坐在紅木椅子上,身下鋪著軟墊,身上蓋著一條質地很好的毛毯的。

  在她身前一張紅木長桌,此時長桌上放著一套天青色的茶具。

  「坐吧。」

  芮宏的不理會,段湘寧已經習以為常,她移開視線拎起茶壺,一邊行雲流水地斟茶,一邊勸自己不要放在心上。

  可到底是在意過的人,即便是早就做好了心理準備,心口還是針扎似的疼。

  芮宏沒說話,冷著臉在段湘寧對面坐了下來。

  「許久不烹茶,手都生了。」

  段湘寧將茶遞過去,臉上笑容很是柔和。

  芮宏沒接,只是看著她,但微微蹙著的眉頭,表示了他的不滿和不情願。

  段湘寧垂下眼帘,藏起苦澀端起茶盞啜了一口。

  「我記得,你來我家時,年紀還小。」

  芮宏擰了下眉頭,臉色驟然黑了幾分,卻是壓著眉頭沒吭聲。

  段湘寧原本準備了一肚子的話,她想要用這一肚子的話為自己過去這些年的錯付做一個了結,可看著這樣的芮宏,她忽然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半晌,她苦澀地笑了下,放下了茶盞。

  「大人再不是從前的少年郎了。」

  她頓了下,看著面前男人冷硬不悅的面容,壓下滿心的苦澀傷情。

  「我也不是從前的段湘寧了。」

  「你想說什麼?」

  一直沉默的芮宏總算是開了口,語氣不耐,神情不滿。眼底,甚至還有幾分惱羞成怒。

  段湘寧忽地恍然大悟。

  是了。

  她錯了,一直都大錯特錯,錯得離譜!

  她一直以為,過去在段家的那些日子,是她和她的少年郎這些年來所度過的最美好的時光,卻忘了,這想法全都是她的自以為是。

  對於她所珍愛的少年郎來說,那段歲月是他這一生的污點和恥辱。

  她忽然就明白了芮宏對她的冷淡。

  不是因為她不好,只是因為她見證了他的不好,以至於她的存在也成為了他的污點。

  「和離吧。」

  心臟疼得快要停止跳動時,段湘寧聽見自己說:「芮宏,和離吧,放過你,也放過我。」

  她以為芮宏會同意,伸手拿出早已準備好的和離書,蔥白一般的指尖顫了顫,到底是推了過去。

  「和離書我已經擬好,只要你在這上面簽了字,我們就橋歸橋,路歸路了。」段湘寧說完,又將研磨好的墨汁和毛筆遞了過去。

  芮宏擰著眉頭看完了和離書,卻是沒動。

  段湘寧看不出他的想法,沉吟了片刻問:「是有什麼不妥嗎?我可以改。」

  芮宏抬起頭來看向她,目光冷硬疏離,可說出的話,卻是讓段湘寧錯愕。

  「我不同意和離。」

  「為……為什麼?」

  死水一般的胸腔里升騰出一絲希望,連帶著心臟都快速跳動了起來。

  段湘寧放在桌子下面的手緊攥著毛毯,努力讓自己看起來不那麼失態。

  然而,另她沒想到的是,芮宏沉默了片刻後,就只是冷著臉說了句:「下個月,督察御史要來。」

  段湘寧平靜的神情有一絲破裂,淺粉色的唇也因詫異微微張開。

  「監察御史會評定各地方官員的德行,在那之前,本官不能和離。」

  本官?

  和離?

  段湘寧聽到這話幾乎要氣笑了。

  快速跳動的心臟驟停了一瞬後,恢復如常。胸口的苦澀和疼痛如海水退潮一般洶湧而去。

  段湘寧看著面前的人,終於笑了。

  「我自請下堂。」

  芮宏臉色黑了幾分,相比於錯愕,更多的是不滿。

  「你非要如此嗎?」

  「嗯。」段湘寧坐直了身子,看著面前的神情冷硬的男人,吐字清晰,語氣堅定。

  「不孝有三,無後為大,我段湘寧,入府多年無所出,自請下堂。」

  消散了……

  無論是喜歡,在意,怨恨,希冀,不甘,全都在一瞬間消散了。

  原來放下一個人,真的只需要一瞬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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