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見徐武良走近過來,徐懷苦笑一下,
「武良叔,你是要嚇死我啊!」
剛傾盡全力搏殺過一場,再來一個同等級數的刀術高手,徐懷可不覺得他第二場戰鬥還能超過五成的機會全身而退。
徐武良當然是不放心徐懷才暗中跟了過來,卻沒有想到初歷實戰便要以性命相搏的徐懷,比他想像中要穩健得多,身手不弱的貨郎從頭到尾在徐懷的刀下都沒有找到一絲反敗為勝的機會。
拋開貨郎心存輕視、被徐懷占得先機之外,徐武良並不覺得他能比徐懷處理得更好,甚至還不得不承認,這麼說有抬高自己之嫌。
徐武良叫徐懷坐一旁歇力,他將貨郎屍體搜索過一遍,便連同貨擔扔入溪溝里。除了幾兩碎銀子、百餘銅子,貨郎也身無長處,卻是那條可能當刀鞘藏下長刀的扁擔,卻是花了心思製作。
考慮刺客一定會追查蹤跡,而他們又無法將打鬥痕跡完全掩飾,索性搞得更凌亂些,造成多人伏殺貨郎的假象後,徐懷與徐武良才在夜色里悄然返回鐵石巷。
葛氏及徐小環不明所以,提燈打開院門看到徐懷短衫長褲皆是暗色血跡,都嚇了一跳;柳瓊兒卻是將心兒提到嗓子眼,看到徐武良與徐懷安然無恙回來,才虛脫般鬆了一口氣。
「你拿去浣洗,莫要叫別人看見,也不要問東問西!」徐武良將徐懷換下的血衣,拿給婆娘去洗。
午時剛過來時看到徐懷也在琴齋伺候,葛氏還心存輕視,這一刻心驚膽顫的捧過血衣,將血跡團在裡面,臉色有些發白的走去後院,暗感拿到兩百兩銀子還債,果真沒有那麼簡單的,真是要將性命都賣出去啊。
激烈對攻,消耗極大,但忌暴飲暴食,徐懷簡單吃過些東西,也沒有返回軍寨去,就在鐵石巷這邊睡下。
暮春時節,桐柏山裡的天氣暖和起來,入夜後也不需要緊閉窗戶,任月光照射進來,落在床前磚地上,有如蕩漾水波。
徐懷久久沒有睡著,心裡還是一遍遍回想溪溝旁對戰的情形,此時想來他其實不應該那麼快的節奏、頻率與貨郎對攻,應該更好的控制住節奏,節約體力的消耗。
藏斂法不應該僅僅是一招一式的藏斂,而是要從容不迫的面對更多的強敵。
男人,就應該追求持久。
…………
…………
次日午時,野參子溝旁畔,鄭恢一襲青衫站在土路旁,盯著凌亂的足跡出神。
有兩名健漢貼著溪溝的灘地走過來。
「鄭先生,屍首被溪水衝下去有七八里,在一道灣口衝到石灘上,右臂、左腋、兩腿都有創口,最為致命的是從左胸切入,非常的乾淨利落,像是伏蟒刀之中可刀可槍的鷹啄勢——鄭先生所料不差,王稟老兒將柳瓊兒從悅紅樓贖出,就是引我們咬鉤的誘餌,他們這點伎倆果然還是沒能瞞過鄭先生。不過,這人刀術之強,不比董爺、陳爺差多少啊,有些扎手。」
陳子簫站在一旁,臉色有些陰。
鄭恢、董其鋒都猜到這事有詐,他們自己的人按兵不動,卻讓他安排人手去探這陷阱,他心裡怎麼可能痛快?
要是寨子裡尋常賊匪卻也罷了,柳石泉是他手下難得身手既強、又擅潛伏、刺探消息之人,死在這溪溝畔,叫他感覺似斷了一臂。
「陳爺,柳石泉看似你的親信,但他暗中對唐彪之死心存不滿,只是隱藏比較深而已,但若非如此,我也不會用他來試探鐵石巷是不是陷阱——他今日死在這裡,你莫要覺得可惜,」鄭恢輕輕按了按陳子簫的肩膀,說道,「你要不信,回去後找鄔七問問柳石泉有沒有背著你說些怪話,但我們現在得走了,此地不宜久留!」
陳子簫輕吸一口氣,說道:「我不是為柳石泉之死感到可惜,只是徐氏在這桐柏山里,勢力著實很大,而鄭先生你所說靖勝軍老卒,多為徐氏鄉兵的骨幹,徐武富極為倚重,不可能輕易棄之。我想僅憑虎頭寨的勢力,未必能叫鄭先生如願啊……」
「事情是比想像中棘手,更需要我們有抽絲剝繭的耐心去解決,急切不得,」鄭恢毫無擔憂的一笑,說道,「再說了,陳爺以兩百賊匪歸附朝廷,相爺也不便直接出面替陳爺說項。即便相爺暗中使些力,陳爺換個地方擔任巡檢使就頂天了,陳爺都未必會覺得比留在山寨逍遙自在呢。不過,陳爺倘若率賊兵勢眾,州縣不能制,相爺到時候再出面招攬,不僅面子上有光,給安排的差遣也定能真正叫陳爺你滿意啊!」
「……」陳子簫目瞪口呆的看向鄭恢,有些磕磕巴巴的問道,「這不就是成了養,養哪啥……」
「陳爺是想說養寇自重?」
鄭恢渾不在意的說出陳子簫都覺得唐突、尷尬的四字,哈哈笑道,
「桐柏山里諸大姓宗族這些年與山寨暗通曲款,看似叫走馬道復通,但盤剝民間猶甚,民眾疾苦猶劇,而山寨不再收人,使得淮源、南鄉、桐南、玉山等地,到處都是流離失所之人。陳爺要是借這機會在桐柏山大肆招兵買馬,使州縣警醒,使朝廷警醒,這才是民生大計,又怎麼能說是養寇自重呢?」
…………
…………
即便料得刺客有可能到野參子溝附近追查蹤跡,但徐懷與徐武良並沒有能力在那裡設伏,襲殺多名身手強橫的刺客。
他們同時也擔心刺客狗急跳牆會強闖鐵石巷,一整天除了在院中對練刀槍外,就是在鐵石巷附近溜達,察看地形。
臨到黃昏時,徐懷遇到兩個從軍寨到街市來喝酒的武卒,得知徐武江、徐心庵剛剛回來,他這才拿一張粗麻布裹了舊弓,趕回軍寨去。
回到軍寨,看到徐心庵站在院子裡跟王稟說著話,徐懷走過去問道:
「你們怎麼才回來,十七叔他人呢?」
「我們回軍寨就去鄧郎君那邊回稟,卻不想家主今日從泌陽回來,留十七叔在那裡說話,我先出公廨了。」徐心庵說道。
徐懷微微一怔。
他對徐氏家主徐武富並沒有什麼印象。
徐氏宗族在桐柏山繁衍近十代,現在都有兩三千人了,分布於淮源鎮南面玉皇嶺附近的諸寨之中。
與長房還在五服之內的徐氏嫡支,也有三百多人。
以徐懷以往的狀況,實難有什麼機會湊到家主徐武富跟前去,更談不上對他有什麼了解了。
在徐懷淺薄的印象里,徐武富四十五六歲的樣子,身量矮壯,臉皮黢黑,有些其貌不揚;徐武富並沒有留在桐柏山里修身養性,而是在州衙任吏。
他平時都住在泌陽城,每年臨到收田租以及族人青壯趁農閒操練之時,才回鹿台寨住上一段時間。
在七分山、一分水、兩分田的桐柏山里,徐氏族產以及包括徐武富在內,族裡最富裕的上房徐九支,總計就掌握上萬畝田地,另外還有蓄養牛馬的草場;如有必要,徐氏從鹿台諸寨可以拉出六七百名精壯鄉兵來;宗祠所在的北寨,平時就有四五十名武裝莊丁護衛。
而巡檢司這邊有二十多名武卒,都是徐氏族人或投附徐氏的異姓莊客。
這決定了不僅僅泌陽知縣這一層次的官員,州一級的官吏都無法忽視徐氏在地方上的存在。
徐武富今日從泌陽回淮源,是有其他事情,還是得知走馬道再次發生大劫案後專程回淮源來?
「你們有話慢聊。」
徐心庵剛回來,王稟知道徐懷必有事情要打聽,他站在旁邊不便徐心庵毫無保留的吐露出來,便頷首先走開。
「你們去虎頭嶺,打探到什麼消息,怎麼拖這三四天才回來?」徐懷問道。
虎頭嶺雖然地處荒僻,但距離淮源鎮也就四十里,以徐武江、徐心庵他們的矯健身手跟腳力,翻山越嶺一天也能跑一個來回。
通常說來,鄧珪交待下來,換作別人能到虎頭嶺的山腳下跑一趟就算是用心了,而徐武江帶著徐心庵過來,即便比別人更負責任,滯留這麼久也叫人擔心。
徐心庵有事都不瞞著徐懷,拉他到前院廊下,說道:「我們摸上虎頭嶺了,情形有些異常,我與十七叔又到附近的村寨走了一圈,這才知道虎頭寨原來換天了——你猜怎麼著?」
「怎麼著?」徐懷問道。
「虎頭寨之前的大當家破風刀唐彪被二當家陳子簫干翻了,現在虎頭寨是陳子簫當家,」徐心庵說道,「陳子簫原本在虎頭寨就是外來戶,犯了事逃到桐柏山來落草,在這裡沒有什麼根基,卻不想這次叫他從哪裡招攬來七八名好手。陳子簫將唐彪干翻不說,寨子裡有幾人不服他,也被一併殺死,其他賊匪都被懾服。我之前就說呢,兩次大劫案以及到附近村寨劫持肉票,怎麼都是陳子簫牽頭,沒想到破風刀早被干翻了!」
聽徐心庵這話,徐懷不覺得意外,卻猶是心驚。
柳瓊兒在悅紅樓就偷聽到刺客與虎頭寨陳子簫相識的,他們當然是直接助陳子簫篡位奪權,才能更乾淨利落的將虎頭寨徹底控制在手。
現在的問題,徐武江是否意識到異常,有沒有將這些消息都如實稟報給鄧珪知悉。
想到這裡,徐懷問道:
「你們將這些消息,都報知鄧郎君了?」
「當然了,鄧郎君差遣我們去虎頭嶺刺探匪情,難不成我們回來還要隱瞞不成?」徐心庵覺得徐懷問這話傻裡傻氣,說道,「你當我們是去吃乾飯的?」
徐懷痛苦得快要呻吟出來:
徐武江意識到王稟遇匪這事不簡單,卻還是沒能將虎頭寨的變故,跟王稟居留軍寨這事聯繫起來。
徐武江更沒有意識到虎頭寨這場變故的根本原因,是刺客誤以為到靖勝軍返回桐柏山的舊卒,跟王稟、盧雄有牽連。
但是,徐武江他想不到,卻不意味著鄧珪知道這一切後,不會將這一切聯繫起來。
這一個多月來,看鄧珪在王稟遇匪之後的反應,徐懷已經深深見識到他的不簡單,甚至虎頭寨的異常躁動早就引起他的懷疑也說不定。
當然,徐懷沒有提前跟徐武江他們說明真實情況,他也不後悔。
虎頭寨內部發生這樣的變故,不是徐武江、徐心庵他們瞞著不報,鄧珪真就會蒙在鼓裡的;他們回來瞞著不報,也頂多拖上幾天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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