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珏才剛躺下,就有不速之客上門了。
小弟子剛到院子,還沒等敲門,唐倦已經察覺到了,急忙輕聲出去,生怕吵醒了安眠的人。
「唐師兄,唐家主在院子外等您。」而且臉色很不好,要不是秦師叔有命,任何人不能擅自進來,恐怕就直接罵著街進來了。
他差點忘了,在大廳里的那一幕,師父去請了他爹來著,結果後續接連著出了這麼多事,一直忙到現在。
唐倦有點猶豫,把沈珏一個人放在這裡,他有點不放心。
三思過後,還是決定就在門口說說吧。
「真是好大的架子,你爹我見你還得通報。」唐謙背著手,語氣不善地嘲諷。
「那還是比不得您的,別說通報了,就算我在您門口跪上個三天三夜,您也未必能見我。」唐倦不甘地回懟,一點都沒有父慈子孝的意思。
「怎麼,還說不得你了。」唐謙虎著臉,抬腳就要往裡走,被唐倦伸手攔住。
「就在這說吧。有人在睡覺,不方便。」
這句話差點點燃唐謙的怒火,誰在睡覺,不言而喻。深深呼吸了兩次,才勉強維持住看似平靜的表情。
「我不管你怎麼任性,只有一條,不能丟了唐家的臉,這話我跟你說過吧,你當時是怎麼回答我的。」唐謙不悅之意已經在臉上鋪滿了,他也不是願意來找這個便宜兒子的麻煩,但凡不牽扯到唐家名聲,他真是寧願當沒這個人。
唐倦朝他露出個諷刺的笑容,他囑咐這話的時候自己才七歲吧,真是難為他還記得。
「記不住了,時間太久了。」唐倦鮮少露出這種混不吝的態度,大部分時間他都表現得彬彬有禮。
「你說你必然不會辜負我對你的一片苦心,現在呢,你都在幹什麼。」唐謙壓低憤怒的聲音,「叛逃師門,當眾宣布龍陽之好,唐倦,唐家的臉都不夠你丟了。」他很想大聲訓斥這個逆子,但還要顧忌這也是在大庭廣眾的之下,又怕人聽見。
「沒辦法,我那時候小,不懂事,什麼都能答應,父親還是趕緊忘了吧,童言無忌。」唐倦嘆息道,「要是覺得我丟人,就出一紙公告,把我也逐出家門,省得給您丟人。」家門師門都逐一遍,他也就習慣了,反正他也不是第一天知道,本來自己就是個沒人要的。
「你,你這個逆子。」
面對唐謙的暴跳如雷,唐倦竟然還能笑出來,「氣大傷身,父親消消氣。」
唐謙更生氣了。
「不管你怎麼說,唐家不可能允許你跟一個男人在一起,你趁早斷了這個念頭,老老實實地待在盛陽山。」他懶得跟唐倦掰扯,他是老子,他說的話,唐倦就得聽著。
「我說了,您大可以把我攆出唐家。」
「混帳,你」唐謙下意識看看左右無人,「你這是連你娘都不要了。」這是唐倦在唐家唯一還在乎的人。
「我娘」唐倦抬眼看他,無悲無喜的一雙眸子,嚇了唐謙一跳。
「我不走,聽你的話,你會把她變回原來的樣子嗎。」唐倦木然地扯了下嘴角,眼神中全是絕望。
「你不會的。」
「她現在這樣就很好。」說起姜如水,唐謙腦子裡全是女子溫溫柔柔地依偎在他懷裡的樣子。
「很好?」唐倦像是聽見了天大的笑話,「一個見了你只會主動脫衣服玩物,你說很好?」
啪的一聲,唐謙一巴掌結結實實打在唐倦的臉上,「放肆」盛怒的唐謙已經顧不得會不會有人聽見了。
這一下力氣很大,打得唐倦半個身子都偏了過去,半邊臉頰火辣辣地疼,口腔內的軟肉狠狠地磕在牙齒上,滿嘴的血腥味。
打完自己也愣了下,他已經有好幾年不曾對唐倦動手了。
挨了一巴掌的唐倦不怒反笑,「您這是氣急敗壞了嗎。」他吐了口嘴裡的血沫,笑著看向父親,沒人知道他見到自己母親這個樣子時有多崩潰。
他想要帶姜如水走,可姜如水早就不記得他了,也不記得自己有個兒子,她的生命里只剩下一件事,等著唐謙,跟唐謙共赴雲雨。
可她認不出唐謙的樣子,所有她看見的男人,都會自動被她當成唐謙,所以唐謙才把她關起來,只能見自己。
所以,在那次讓唐倦崩潰的相見後,唐倦再也不敢出現在姜如水面前,每次只敢悄悄地去看她。
他試圖給母親迷暈之後,帶她離開,醒來的姜如水如同瘋了一般地想要回唐家,打傷了伺候的人,甚至傷了唐倦,若不是他躲得及時,那髮簪就直刺心臟了。
尋了郎中都說診不出什麼病。
唐倦最後只能無奈地妥協,找來唐謙。
可沒想到,找來唐謙也不管用,姜如水依舊發狂,只能把人送回唐家,果然到了唐家之後,就恢復正常了,那一刻唐倦就知道,他這輩子,都不可能再把人帶出這方天地了。
他不知道唐謙到底在她身上做了什麼,但不妨礙他恨這個所謂的父親。
「逆子」唐謙抬起手,迎著唐倦不閃不避的眼神,卻打不下去。
「能看見您生氣,我還真是,挺高興的。」唐倦不怕死笑道,「您也不用拿我母親來威脅我,畢竟,您比我更離不開她,不是嗎!」
唐倦湊近唐謙,笑容裡帶著點瘋狂,「說起丟人,父親,咱倆到底誰更丟唐家的人,您敢把您做的事公之於眾嗎。」
看見唐謙有些扭曲的臉,唐倦心裡痛快極了,他把聲音又壓低了一個度,「那您猜,我敢不敢。」
哈哈哈,想想都覺得可笑,唐倦也就真的笑了出來,「我開玩笑的,您別介意。」
他最不怕的就是激怒唐謙,他們之間從來就沒有過父子之情,那些他小時候用來裝點門面的可笑敷衍,早就化成一攤不堪入目的泡影了,這麼說來,黃彩兒也是挺冤枉的,什麼鍋都讓她背了,實際上呢,最厭惡他的人,從頭到尾都是唐謙吧。
唐倦自嘲地笑笑,諷刺道,「父親啊,與其在這跟我生氣,還不如想想,逐我出家門的時候哦,應該怎麼說,才能占據道德的高地,不要丟了唐家的臉面。」
「好,好,好。」唐謙一連說了三個好字,氣到顫抖的手指指著唐倦,他也算是看明白了,這個兒子對他早就恨意滔天了,這樣的人,也許真的該切割了,不然早晚連累唐家,父子一場,養他成人,也算仁至義盡了。
「唐倦,我再給你一次機會,你想好」
「想好了,收回你的機會吧。」唐倦不耐煩地打斷他,這副嘴臉他早就看膩了。
「好。」給臉不要臉,唐謙再不跟他糾纏,轉身就走。
唐倦頂著半邊腫得老高的臉,靠在院牆上,看著他父親的背影,在陽光下越走越遠,輕聲笑道:「咱們可都別反悔。」
隨著唐謙的離開,四周也安靜起來,唐倦就這麼靠著牆,發呆。
這地方的陽光真好,沒有遮擋,直接曬著他,暖洋洋的,他以前怎麼沒發現秦師叔的院牆外有這麼好曬太陽的地方。
多曬曬吧,這樣就能把他心裡那些藏起來的陰暗角落都照亮了。
在他靠著的一牆之隔的院子裡,沈珏不動聲色地聽完了這父子倆的全部對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