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夫人夜裡睡不著,心裏面總擔憂著女兒,於是便在孫嬤嬤的陪同下提燈來了鴻思院。
「夫人大可以不必如此憂慮,姑娘一向通透,這點小事想必不會在意。」
「話雖是如此,可映兒一向心思重,便是在意也不會顯現出來…我就怕…」
二人一邊說著,一邊輕手輕腳地推開了臥房的門。
屋內熏籠里的炭火正旺,孫嬤嬤提著燈籠照著亮,上前小心地撥了撥火。
江夫人躡手躡腳地走到那張紫檀雕螭紋床榻前,掀起帷帳一看,江映月正半側著身子安睡,半邊小臉埋進香枕里。
江夫人愛憐地伸手摸了摸她的頭髮,又將錦被替她往上掖了掖,然後靜靜地看了一會,便放下帷帳,轉身離開了。
待她們二人離開時,房門關上的那一瞬間江映月便睜開了眼睛。
約莫過了一會兒,外面的腳步聲漸漸遠去。
江映月坐起身子,披上衣衫,下地穿好鞋子,走到門口聽了聽,確認周圍沒了動靜後,她悄悄打開房門。
只見晏雲墨從房頂上了下來,江映月被他嚇了一跳。
「你怎麼還沒走?」
晏雲墨撓撓頭,有些不好意思的說道:「我捨不得你……」
這句話一出,立刻便讓江映月聯想到了自己前些時日看的話本。
話本裡面的小娘子夜會小情郎,依依惜別的時候,就是這麼說的。
外面風冷,江映月只好又讓他進了屋。
她取出火摺子,點燃了一盞金屏燈,放在桌案上,兩個人就這麼圍著熏籠坐。
金光色的燭火照在晏雲墨的臉龐上,柔和了他的眉眼,儘管在江映月面前,他一直都是極為溫和的。
不過,江映月還是覺得,今夜的晏雲墨比往日見面時的樣子更加真實生動。
見他一身黑色夜行衣,身上並無任何披風暖裘,如此冬夜,難道一點也不冷嗎?
江映月剛想開口問他,晏雲墨便好似能聽見她的心聲似的,開口笑道:
「江姑娘不必擔心,我日日習武,並不怕冷。往日在北境的時候,天寒地凍,都能熬過來,何況是在上京?」
「不信你摸摸看。」
晏雲墨說著便把自己的手遞了過來,見江映月不摸,他便又伸出另一隻手握住她的手腕,將那隻纖細白皙的手放入自己的手掌里。
那手掌的確是溫熱,甚至比她的手還要暖一些。
可江映月卻像是被燙到了一樣,急切地想要抽回自己的手,卻被晏雲墨的大手緊緊反握住了。
江映月的臉瞬間羞得通紅,她用力掙扎,怎奈力氣沒有晏雲墨大。
「你放開我!」江映月低聲怒斥。
晏雲墨不僅不放,反而抓得更緊了,他一臉笑意地看著江映月,「我偏不!」
「你!」江映月氣得說不出話來。
晏雲墨突然靠近江映月,在她耳邊輕輕說道:
「好了江姑娘,別生氣啊,你看,我已經徹底栽在你的手裡了。」
說罷攤開手給江映月瞧。
江映月是控制不住的心跳加速,她從未與男子如此親近過,也從未有男子像晏雲墨這般同她軟語溫存。
孤男寡女,獨處暗室。
這明明不合乎規矩體統,可江映月卻從心底升起一種隱秘的刺激與興奮。
她循規蹈矩了十幾年,也偶爾會偷偷干一些出格的事情,例如偷襲蕭暮,或者偷看些艷情話本什麼的。
只是私會男子,這屬實是頭一遭兒。
晏雲墨見她不說話,以為是自己又唐突了她,便把自己的手收了回去,尷尬地笑了笑,岔開話題道:
「這回怕是江大人和江夫人也對我頗有成見。」
「我那日上朝時被人彈劾,江大人的臉色就已經很不好看了……」
江映月聽到此話,不禁也回想起那日父親散朝歸家時的陰沉臉色,和面對自己與母親時的強裝鎮定。
雖說嘉朝有律法嚴明官員不許狎妓,可是私底下這種風氣根本無法杜絕。
護城河畔的花街柳巷哪日又不是夜夜笙歌?
可是像晏雲墨這樣,被花魁娘子找上門的卻少之又少。
聖上此次懲戒他,也不過是為了安撫一下江氏,卻依舊沒有取消賜婚。
這也難怪父親母親會不高興。
「無妨,」江映月開口安慰道,「將軍不必憂慮,聖上既然沒有開口取消這門婚事,我江氏自然還會和將軍聯姻。」
「那你呢?」晏雲墨眼睛定定地看著她,問道。
「阿映,你是不是一直都認為,我是貪圖士族的權勢富貴,才向聖上求的這門婚事?」
江映月沉默不語。
晏雲墨嘆了口氣,站起身來,背影很是落寞。
「我明白了,是我高攀了。」他的語氣充滿了失落,說完便轉身準備離開。
「等等。」江映月叫住了他,心中竟有些慌亂。
晏雲墨停住腳步,但是沒有回頭。
江映月深吸一口氣,「晏將軍,我雖然對你知之甚少,可是…我相信將軍的為人…」
晏雲墨轉過身,眼中閃過一絲驚喜,「真的嗎?」
江映月微微點頭。
晏雲墨見狀,臉上重新露出笑容,上前一把抱住了江映月。
江映月的額頭抵在他的胸膛上,又是一陣抑制不住的心跳。
「謝謝你,江姑娘,謝謝你肯信我。」
「聖上此次將我禁足在府中,也未嘗不是好事。自我回京拜任,就已經明里暗裡得罪了不少人,如今被罰禁足,正好可以杜絕許多亂子,好專心準備我與卿卿的婚事……」
江映月聞言臉色又是一紅。
晏雲墨鬆開手,捧著她的臉笑道:「我已經書信寄回揚州,我祖母不日便會來上京準備過禮之事。」
「到時候,我在寫一份悔過摺子呈給聖上,求他解除我的禁足……」
「我要風風光光的把卿卿迎娶進門……」
「你覺得好不好?」
他眼中一片赤誠,那狹長的眉眼是那麼的乾淨透徹,坦蕩得連一絲陰霾也無。
縱使江映月再謹慎,此刻也疑心盡消。
她沒有出聲回答晏雲墨的問題,只是看著他便有些失神,江映月驀地笑了出來,抬手按上晏雲墨的眼睛,輕聲道:
「將軍的眉眼……好生漂亮。」
晏雲墨略有驚訝,更多的是驚喜,他絲毫沒有掙扎,柔順的任由女子的纖柔手掌撫摸過自己的眉眼。
只似乎是眨了眨眼,那濃長而翹的睫羽簌簌地撓過江映月柔嫩的掌心,一陣細碎的輕癢便從手心直傳到心底。
江映月只覺得掌心酥麻得幾乎發熱,怔了一會兒,才驀地收了手,有些尷尬地低聲道:
「方才是我失態了。」
晏雲墨卻不動,依舊保持著方才俯身的姿勢,認真地看著面前的女子,神情天真又固執,就像一個十五六歲的少年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