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郎從天上來

  在江映月暈倒的次日清晨,建威將軍便來到江家的府邸登門拜訪。

  世家子弟多重風姿儀態,講究行止有方而遠惡塵濁。

  故而朝中文臣素日出行都是坐車轎的,可晏雲墨今日卻是騎馬而來,坐在馬上肩張腰挺,一身常服也都被他給穿出了甲冑的味道。

  他身穿一襲黑色勁裝,氣度威嚴。頭上束著鑲碧鎏金冠,璀璨奪目,與那副極為俊美的面容相得益彰。

  晏雲墨的身形更是筆直而修長,好似一座無法撼動的山嶽。

  猶如瓊枝一樹,傲然挺立於黑山白水之間,令人不禁為之傾倒卻又難以捉摸。

  江府管家早已恭候多時,見晏雲墨到來,趕忙迎上前去,將他引至前廳。

  進入廳內,管家親自為晏雲墨斟上一杯香濃的茶水,然後恭敬地站在一旁,靜靜地等待中書令的指示。

  晏雲墨端起茶杯,輕輕吹去表面的熱氣,小心翼翼地抿了一口。

  他的動作從容沉穩,不似行伍之氣十足的武將,反倒是更像位儀態翩翩的世家子弟。

  而此時,江程遠正坐在那張金絲楠木雕花椅上,仔細地打量著這位即將成為自己女婿的年輕人。

  平心而論,晏雲墨的確是生著一副頂好的相貌,劍眉星目,鼻樑高挺,卻隱隱含著三分煞氣。

  這個年輕人身上除了英氣還帶著一股肅殺氣。

  這讓江程遠不禁想起來之前朝中有人奏疏的時候有人彈劾他殘暴不仁——營中有軍卒帶頭鬧事,被晏雲墨下令斬首後掛在轅門前,首級就這麼一連掛了半個月,就連軍中領兵的大將都看著膽寒。

  江程遠的目光犀利而深邃,似乎想要透過晏雲墨的外表打探他內心深處的想法。

  他微微頷首,表示對晏雲墨到訪的歡迎,然後緩緩開口說道:

  「晏將軍,今日前來,所為何事?」

  晏雲墨方放下手中的茶杯,起身抱拳施禮,語氣誠懇地答道:

  「江大人,晏某此次前來,一是探望令千金的病情,二是來同府上商量同令千金的婚事。」

  江程遠點了點頭,眼中閃過不禁一絲讚賞之色,心想:此人倒是坦誠直率,毫不掩飾自己的來意。

  於是他微笑著說:「晏將軍有心了。映月只是身體略有不適,休息幾日便可痊癒。」

  晏雲墨聽後,心中稍感寬慰,但仍忍不住問道:「不知江大人可否告知令千金暈倒的具體原因?我放心不下,想了解得更清楚些。」

  江程遠見晏雲墨如此關心女兒,心中多少也是有些欣慰的。

  只是江映月是因為心中不滿這場婚事,才會導致心中鬱結,急火攻心而昏過去的。

  這…總不能如實地跟這位大將軍一一道來吧。

  天家賜婚,若有一絲不滿不忿便是大不敬之罪。江程遠宦海浮沉多年,怎會不明白這個道理?

  於是他便平淡的開口答道:

  「閨閣女兒,體質自然嬌弱,一場小小風寒便可臥病在床,又如何可與將軍這般習武之人相提並論呢?」

  江程遠口誅筆伐的能耐絲毫不遜於那些諫官,言外之意也已經很明顯,本朝一向重文輕武,文官清流人家也向來不會同武將聯姻,更何況他江程遠只有這一個女兒。

  滿朝上下皆知他江程遠愛女如命,昨日在朝堂上,聖上要因平亂征北嘉獎建威將軍,晏雲墨要什麼不好,偏偏要聖上賜婚,還偏偏要他的女兒。

  江程遠當時心裏面是一萬個不願意,可無論他怎麼周旋,陛下還是同意了這場婚事。

  散朝後,更是單獨把他留在勤政殿中,反覆囑咐道,如今局勢不穩,文武不和只會有礙江山社稷,他江程遠身為中書令,更應為底下所有的文官作出表率。

  聖上此言一出,這場婚事便已然牽繫朝政,江程遠更加無力轉圜。

  只是昨日見女兒如此難受,江程遠到底心中那口氣不平,今日既見了晏雲墨這個「禍首」,自然是忍不住要招呼兩句的。

  晏雲墨心思縝密,又豈會聽不出中書令的不滿?

  他一向被文官打壓慣了,此時也只能眉頭微蹙,心中暗自責備自己太過魯莽心急,沒有顧全太多。

  他向江程遠保證道:

  「江大人請放心,晏某日後一定會盡心照顧好令千金,今日既至貴府,不知晏某可否能探望江小姐?」

  江程遠心中冷笑,臉上卻露出為難之色,緩緩說道:

  「小女尚在病中,怕是不便見客。將軍的好意老夫心領了,待小女病癒之後,再邀將軍過府一敘。」

  晏雲墨聞言,心中雖有失落,但也不好強求,只能拱手道:

  「既然如此,那晏某便先不打擾了。待江小姐康復後,晏某再至貴府探望。」

  說罷又從隨侍之人手中接過了一個錦盒,恭敬遞至江程遠面前,說道:

  「今日晏某唐突登門,備一禮贈予江小姐,此物系晏某家傳,不知江大人可否代為轉贈,以表晏某心意。」

  江程遠低頭看去,只見那錦盒裡是一枚玉鳳瓊凰佩,此佩晶瑩剔透間生著淡淡瑩光,上面雕刻著一鳳一凰盤旋於日,從質地到雕工,一看便是上乘之物。

  「如此貴重之物,將軍何不來日親手贈與小女,方更顯誠意呢?」

  江程遠婉轉拒絕道。

  晏雲墨一聽,也不便再強求,只好將玉佩重新收好,然後起身告辭,離開了江府。

  望著晏雲墨離去的背影,江程遠心中五味雜陳,今日與晏雲墨面談,此人倒是不卑不亢,思路清晰,頗有儒將之風,的確讓江程遠對他刮目相看。

  可是他身為人父,自然是要為自己的女兒多做打算,若江映月實在不肯,他就算是拼著抗旨不遵的風險,也一定要為女兒找到一個真正值得託付終身的人。

  晏雲墨離開江府後,心中思緒萬千,他自然明白江程遠對這門親事的顧慮,可他又不得不儘快……

  正當晏雲墨剛上馬想要離開的時候,忽然敏銳的察覺到了一絲異樣。

  江府的院牆邊上種著一棵四季常青的香樟樹,枝繁葉茂,獨有清香。

  晏雲墨鷹隼一般的視線一投過去,那棵香樟樹的翠綠枝幹便輕微地開始顫動。

  江映月驚覺自己被發現後,連忙小心翼翼地從樹上往下爬。

  正費力爬著,卻聽聞晏雲墨在牆外笑道:

  「還是上京好,處處都是好風景。」

  一向跟在晏雲墨身邊的護衛楚風不解問道:

  「將軍,您剛被那江大人給排揎完,現在怎麼還有心情擱這兒看風景?」

  「將軍,你怎麼還有心情樂呢,上門一趟,就連那江小姐的影子都沒見到……」

  晏雲墨並不理會這話,只一味的看向江映月藏身的那棵香樟樹。

  江映月被他這麼一笑,自知暴露了蹤跡,也不敢在妄動,只好半伏在那粗粗地枝幹上,妄圖隱蔽在晏雲墨的視線之外。

  她今日還特意穿了一襲碧綠色衣裙,誰成想那人的眼睛如此尖,竟然也叫他給發現了。

  晏雲墨眼神毫不遮掩,明朗得熱烈,與文人雅士別有殊異,見江映月躲藏不動的樣子,他笑意更深。

  他笑起來的時候所有的陰冷鋒利都像日頭底下的霜雪一樣渙然冰消,肅殺的陰冷全然褪去了,只留下汩汩清泉沁人心脾。

  「本將今日雖然無緣與江小姐一見,可卻也欣賞了一場佳人躍牆頭的好戲,已是不虛此行了!」

  說罷,晏雲墨便回首縱馬,飛揚而去。

  只留下江映月一人在樟樹上懊惱。

  本來是想偷偷爬樹看一眼晏雲墨的長相,誰知還未來及看清楚,倒先被他給發現了。

  誰知道這個戰神將軍的嘴巴大不大,會不會把今日之事往外說。

  不過如今他們二人已經有了婚約,縱然旁人知道了,不僅她江映月溫柔守禮的名聲有損,晏雲墨也別想不被世人笑話。

  除非這個將軍是個傻子,不然定不會把這事說與別人聽的。

  雖如此,江映月心中還是狠狠記上了一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