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五章 收拾金甌一片

  赤日炎炎似火燒,野田禾稻半枯焦。農夫心內如湯煮,公子王孫把扇搖。

  雖說七月流火,但在山東兩路,秋收將近時卻遠遠不是什麼涼快的天氣,尤其是連續幾日的晴天后,氣溫幾乎飆升到只有上午還有傍晚才能進行農業活動的地步。

  但即使這樣,在田地里勞作的農人還是希望晴日能長一些,畢竟在穀子與豆類成熟的檔口,一場連綿的大雨沒準就會使莊稼減產三四成了。

  這也是另一種『可憐身上衣正單,心憂炭賤願天寒』。

  上午巳時剛到,也就是十點左右,日頭已經漸漸大了起來,在田間侍弄莊稼的農人扛著鋤頭勞作,卻突然發現沿著沭河的官道上,幾名短打勁裝的騎士緩緩而來。

  原本還慢悠悠走著的農人迅速加快腳步,一鬨而散了。

  「怎麼又是如此?」馬隊中間的一名作男子打扮的女騎士皺起眉頭,明顯有些焦躁:「他們怎麼又跑了。」

  旁邊一名明顯是負責帶路的本地人訕笑說道:「三娘子勿要見怪,俺們鄉下人膽小,又見慣了大金……金賊的殘暴,所以見了武人都是忙不迭的避讓,還請三娘子饒恕則個。」

  女騎士原本只是隨口抱怨,卻沒成想這人將姿態擺得如此之低,不由得有些訕訕之態。

  「阿君莫說風涼話,你莫說這些在北地遭罪的農人,便是咱們這種出身,在大宋時碰到幾十兵痞,不也是先避開再說嗎?」隊伍當中一名披著鐵裲襠的青年輕聲呵斥了女騎士兩句,隨後又扭頭對帶路者溫言道:「我家小妹脾氣急躁,平素在家驕橫慣了,卻是沒有什麼壞心眼的。」

  「無礙無礙。」帶路的嚮導也是長舒一口氣,心說魏勝魏都統真是會養孩子,義子大郎劉淮悍勇無匹,而二郎魏郊卻是如此溫文爾雅,就連他女兒魏如君雖然話多了些,在文書公事上也是有一些方面之才的。

  魏郊安撫完嚮導,拿下掛在馬頸側的帷帽,遞給魏如君:「阿君,日頭大了,戴上帷帽吧。」

  這種帽子一般用皂紗(黑紗)製成,四周有一寬檐,檐下制有下垂的絲網或薄絹,其長到頸部,以作掩面,既可以防曬,又可以防風塵,可以說是這年頭女子長途旅行必備之物。

  魏如君撇了撇嘴,在身上比劃了一下:「二哥,我這一身男子打扮戴個帷帽,不倫不類的,我才不戴。」

  「那就成黑炭頭了。」

  「黑炭頭就黑炭頭,阿耶兄長還能嫌棄我不成?」

  魏郊拿著帷帽,裝模作樣的嘆了口氣:「誰不喜歡白皙婦人呢?就說王世隆家的小娘子,今年年方二八,正要說親,我遠遠見過,果真是大家閨秀,白得耀眼。」

  魏如君撇了撇嘴:「咋了,要說親給二哥你?」

  魏郊連忙搖頭:「怎麼可能,王家是海州豪強,王世隆又在大兄麾下聽令,他們想要結親,肯定要和真正當家的結親啊。」

  魏如君:「啊?莫非他們想給阿爺續弦?阿爹已經過四十了,娶個十六的娘子也過於荒唐了吧。」

  魏郊被噎得翻了個白眼,伸手拍了自家小妹腦袋一下:「平時挺聰明的,怎麼這時候犯了渾?」

  魏如君眼珠一轉,隨即怒氣勃發:「這姓王的真是不開眼,阿爺收養大兄都沒有給大兄改姓,是什麼意思,他們難道也看不出來嗎?」

  「試試又不花銀兩。」魏郊拿著帷帽:「而且現在只是拿下海州而已,如果能一直勢如破竹,那麼想要跟大兄結親的豪強會越來越多。」

  「拿來。」魏如君劈手奪下帷帽,仔仔細細戴好後,卻沒有再說什麼婚姻:「今後果真能勢如破竹嗎?」

  說完後她就後悔了,她作為魏勝親女,說這種話太動搖軍心了。

  果真,此言一處,原本還在樂呵呵聽魏家兄妹拌嘴的數名騎士紛紛側耳。

  魏郊也是知機,當即說道:「所以咱們才要盡心盡力,把活計做好,讓阿爺大兄他們得以勢如破竹。」

  豪言壯語說完,還是要腳踏實地幹活的,說話間,一行人已經走進了個村子。

  這村子也不算大,大約只有五六十戶,喚作葦溝村。原本村子還算安靜,但這十數騎進村後,就迅速雞飛狗跳起來。

  嚮導也不在意,徑直來到村中一處還算像樣的青磚大瓦房,下馬叩門大喊:「安保正,安保正在嗎?」

  少頃,一人探頭出來,確實個三十多歲,滿臉絡腮鬍子的壯漢,他先是在台階上打量了魏郊等人,明顯有些警惕,隨即有見到嚮導,又有些放鬆。

  他連忙向前,拉住嚮導的胳膊,直接喚起了對方的名字:「傅德壽,你這是幹什麼?怨俺把你攆出村子,所以要報復回來嗎?你不想想,就你幹得那腌臢事,你不走,你阿爺阿娘都得被連累!」

  大名喚作傅德壽的嚮導嘿嘿一笑:「安保正,俺又不是渾人,自然曉得打了孫員外家小舅子會是什麼下場,家中得以保全,還全依仗安保正。此次是真真正正的好事,若來的真是強人匪寇,俺如何敢帶他們進村,村里還有俺阿爺阿娘呢!」

  作為此村保正,安奎自然不似表面那麼粗獷,聞言也稍稍安定下心神:「那這些好漢是何人?來這小小葦溝村有何事?」

  傅德壽還沒有回答,魏郊已經朗聲出言,聲音擲地有聲:「來分地。」

  安保正渾身一機靈,慌忙來問:「來分誰的地?」

  不怪他緊張,莊稼馬上就要成熟,事關來年的口糧,如果這些大人物是來奪村民的田地,那立馬就會出大亂子。

  別說不可能,這些年金國沒少幹這種硬奪田產分給猛安謀克戶的破事。

  真當耿京能聚起那麼多人一起起事全靠他一張嘴嗎?

  「當然是誰田最多就分誰的田,誰田少就把田分給誰。」魏郊依舊朗聲出言:「我忠義軍北伐至此,所履行的正是『驅除韃虜,恢復中華,立綱陳紀,救濟斯民』這十六個字,今日已經驅除了韃虜,自當要救濟斯民了。」

  可憐安奎雖是有些見識,卻終究只是一村之保正,哪裡見過如此陣勢。

  他有心想問一下忠義軍是那支軍隊,又恍惚間似乎聽到北伐二字,卻又立即被十六字北伐綱領所震懾,嘴唇蠕動半天,只是吐出一句最關心的話。

  「村裡的田產,有七成是孫員外的,他不……」

  安奎的話還沒說完就卡了殼,他只看見魏郊身後一人從綁在馬屁股側面的竹筐中提起一樣物件。

  正是海州土豪孫孟沖的人頭。

  早已被日頭曬得煩躁的魏如君用馬鞭指著那被石灰包裹卻依舊散發著腥臭味的人頭高聲出言:「孫員外沒有意見,安保正,速速通知全村人來此,按丁口分田,今天就要幹完!」

  安奎愈發目瞪口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