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人上馬之後,飛速來到沭河南岸的一片高地上。
這片高地大約一里見方,地面相對硬實,四周視野開闊,北方百步外就是沭河,取水也方便,正是紮營的好地方。
劉淮驅馬轉了幾圈,剛要說話,卻見張小乙站在馬背上,手搭涼棚眺望北方,若有所思。
「小乙,這個地方不好嗎?」
張小乙坐回馬上,拍死正落在肩膀上吸血的蚊子,搖頭說道:「不是不好……大郎……不,統領請看。」
張小乙遙遙指向沭河對面:「那裡便是大伊山,距此不到二十里。」
劉淮眯眼看去,只見遠方地平線上突兀崛起百米,這點高度在丘陵地帶不夠看,可在四周廣闊平原的襯托下,則顯得險峻異常。
「要說大伊山其實並不顯要,可卻是平地起兩峰,南北夾立間正是屯兵的好地方,易守難攻。大伊山南麓在大宋南渡前有一大伊鎮,金賊占據北方後被大水淹過一次,已經荒廢的不成樣子。可畢竟還是城鎮,有人居住,還有城牆屋舍,金賊很可能駐紮在彼處……」
張白魚揮了揮馬鞭,趕走在面前嗡嗡飛舞的蚊蟲,不耐煩的說道:「張小乙,你究竟要說什麼?這些不都在軍議中說過一遍了嗎?」
張小乙也不惱,又指向河對面的一大片蘆葦盪:「俺要說的,就是這片草盪子。」
河邊長蘆葦本身是一件十分尋常的事,可沭河邊的這片草盪卻是寬闊異常,不止沿著河綿延,而且擴張到北方,令人一眼望不到邊。
「俺原本以為這片草盪子已經無了,卻沒想到長到了如此寬闊。」張小乙對劉淮拱手說道:「統領,可以在其中駐軍。」
劉淮笑了:「小乙哥,我也是在兩淮廝混過,如何不知道這種蘆葦盪裡面全是爛泥岔子,就算是尋常小孩挖河蚌都有可能陷進去,如何讓人馬駐屯?」
其餘幾人只道張小乙報仇心切,紛紛皺起眉頭。
張小乙繼續解釋:「這就是俺要說的了。這片草盪子中,有一片方圓幾百步的沙石地,地面緊實,足以安置五百人安營紮寨。而且,知曉的人甚少。」
劉淮收起笑容:「情況可屬實?」
「俺自小在海州長大,周遭百里不知跑了多少遍,饒是如此,也是在去年南奔的時候才發現這塊地方,引俺們去的夥伴說了,周遭本身就是地廣人稀,極少有人知道,草盪子裡還有這片好去處。」
張小乙剛解釋完,張白魚如同專門唱反調一般,立即反駁:「若是金賊放火呢?」
「夏天的草盪子水汽大,不是那麼容易被引燃的。」張小乙態度依舊誠懇:「需要大量柴火油料才能將蘆草烤乾,火起成燎原之勢時間更長,金賊如果不能確定咱們在其中,就不會浪費這工夫。若有萬一,大不了就跑唄。」
張白魚依舊搖頭:「太險了,還是太險了。魏統制跟咱們只有半天的路程,為什麼不能等等呢?咱們此時過河就相當於孤軍深入,而這百餘甲騎是北伐軍中唯一馬軍,若是不小心喪了,以後面對金賊騎兵該怎麼辦?」
張小乙壓著脾氣剛要說話,劉淮卻搶先對張白魚說道:「張四郎,現在是搶時間,若是金賊明日一早便到,若是那金軍統帥持重,只是守住沭河,不讓咱們過河該怎麼辦?莫忘了,我軍的輜重可不算多。」
張白魚乾脆嗤笑以對:「統領說的也太巧了,哪有那麼多若是。要我說,咱們在南岸收攏船隻,以作渡橋才是正理!」
見張小乙臉色難看,張白魚又說道:「若果真如劉大郎所說,出現最壞的情況,我自然會率本部先登,為大軍打開缺口。」
張小乙當即氣急。
「沭河這些年泛濫了不下五次,上游的沭陽縣還好一些,此地的河堤早就被沖走了,河灘也變成了泥沼,你說你要先登,嘿,你現在披甲到河灘上走一遭,能全須全尾的回來,俺就信你!」
張白魚俏臉一黑,便要發火,劉淮再次揮了下馬鞭子,插嘴說道:「如果把難題都扔給父親,讓父親親身犯險,是當兒子的最大過錯,張四郎,我說的對嗎?」
張白魚正要反唇相譏,卻是猛然醒悟,面色複雜的點頭稱是,緊接著立即撥馬回頭,整備本部五十名甲騎去了。
「他這是怎麼了?」張小乙有些莫名其妙,張白魚明擺著是不服管,怎麼就被一句話說服了?
「我剛剛在說我的父親,也在說張榮張統制。」劉淮嘆了口氣說道:「若過不了河,最後一個辦法就是招張統制來,從沭河逆流而上,協助我軍渡河。
不僅耗時費力,更重要的是水軍一旦現身,難免不會成為金國水軍的圍獵對象。張統制就有大危險了。」
張小乙攥著馬韁,沉默片刻,也只能嘆了口氣說道:「不知道張統制是怎麼想的,竟然將私下養的精騎全都分配給張白魚這廝指揮,關鍵還不給他個官職,你我這兩個統領對他管都沒法管,嘿……難道還要執行軍法嗎?他願意,跟著他的那五十騎也不願意啊!」
「那你呢?」
「什麼?」
「咱們兩人都是統領官,海州還是你的故鄉,我軍無論往哪裡打,都得依仗於你,你為何對我言聽計從?不見絲毫桀驁?」
張小乙咧嘴一笑,眼中卻是說不清的複雜:「經歷過滅門之禍後,生死中走過一趟總會有些成長,總不是以往庇護於父兄羽翼下的稚童了。劉統領之能,俺還是服氣的,你定能成大事!」
劉淮也想不到自己抄來的政治綱領竟然還能收穫一個迷弟,一時間只是胡亂點頭說道:「先打贏這仗再說吧。」
說話間,身後馬蹄陣陣,後軍已經在張白魚的引領下來到了此片高地。
「陸先生。」劉淮迎了上去,找到陸游後立即拱手低聲說道:「我給你留二十騎,並所有民夫大車在此立營,我要率百騎渡河,埋伏於蘆草中。」
陸游頓時醒悟,吞了吞口水說道:「我在此地需要迅速尋找舟船,打造浮橋,爭取明日魏統制一來,就能渡河作戰。若有金賊阻攔,你就會作為奇兵猛然殺出,以正合以奇勝!」
跟聰明人說話就是簡單,劉淮立即稱是,隨即轉頭:「阿昌,你帶二十騎在此聽從陸先生命令,不得有誤!」
魏昌連忙拱手,口稱得令。
這時候他可不敢廢話,違抗軍令,吃一頓鞭子都算是輕的。
劉淮繼續下令:「剩下的正軍,每人帶一匹戰馬,三天的口糧,一天的豆餅。帶齊兵刃盔甲,隨我渡河!」
片刻之後,北伐軍先鋒部隊一分為二,百餘騎沒有搭浮橋,也沒有尋找渡船,直接浮馬渡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