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泥上行軍苦作樂

  七月二十日。

  劉淮抖了抖腳上的濕泥,這才發現右腳的草鞋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丟失了。

  暗暗罵了一句髒話後,他從身側戰馬上掏出一雙新的草鞋,在腳上比劃了一下,又有些捨不得,乾脆將左腳草鞋也脫了下來,甩干泥濘後,掛在了馬鞍側方,打起赤腳來繼續前進。

  回望身後的來路,劉淮再次罵了一句。

  日他娘,終於特麼的走出來了。

  九十里的泥濘路程,足以讓他對黃河奪淮所產生的災難性的後果有一個清晰的認知。

  沃野千里的淮泗被生生折騰成了遍地沼澤的無人區,哪怕魏勝事先探知好的路線也泥濘不堪。

  畢竟,再好的官道也架不住黃河年年泛濫啊!

  不過好消息是,這條路終於到頭了。

  由於有沭水與碩濩湖作為洪水分流,再加上鄰近沭陽縣,所以河道還算比較完整,沒有被黃泛區波及。

  劉淮牽著馬,不時向後回望。

  在他身後,八輛大車居中,各有兩匹駑馬拖拽,馬車上拉著輜重盔甲糧草等雜物。

  除去十餘名撒出去探路的斥候,剩下的無論是甲騎還是輕騎都牽著馬,在大道兩邊的泥濘中深一腳淺一腳的前進。

  這跟想像的騎兵突進根本不一樣!

  夏侯淵在三國時就能三日行五百里,六日行千里。

  時代在發展,科技在進步,到了宋朝,怎麼著也能走出個虎虎生風,一日千里吧?

  可事實證明,能被史書記一筆的純粹是少數。

  軍隊行進必然少不了輜重,有輜重就必須要有大車。

  一個騎士每天得吃兩三斤糧食,一匹戰馬每天得吃兩斤豆餅和八斤乾草,每名甲騎的盔甲五十餘斤,輕騎的盔甲十餘斤,再加上紮營所用的木欄拒馬帳篷火盆,林林總總數十種。

  這麼多東西,如果沒有輜重大車,僅僅靠人畜之力,累死也搬不走!

  不要輜重,輕騎前突可以嗎?

  當然可以!

  要麼學司馬懿突襲孟達,沿途州縣都是自家的,府庫可以隨便取用。

  要麼學後世的蒙兀兵走一路搶一路,搶出個赤地千里來!

  要麼就得豁出馬匹折損騎士傷病的巨大代價,堅定不成功便成仁的決心孤注一擲干他娘的一炮!

  要知道,雖然理論上來說馬吃草就能活,但戰馬背著騎士長途奔襲,如果只吃草就會掉膘虛弱,甚至會直接累死。

  都沒法選就老老實實帶著輜重大車走吧,哪怕到了拿破崙時代,行軍速度也是以中軍輜重大車的行進速度為準的。

  就在劉淮走神思考地形的時候,他身後的大車發出吱扭一聲怪響,右前輪脫落,大車在車夫的驚呼聲中,向側面傾倒。

  劉淮連忙拋下馬韁,不顧拉車馱馬的長嘶聲,徑直將兩匹馱馬推開,肩膀死死抵住側翻的大車,雙手握住車軸,用力上抬。

  從後方趕過來的張小乙見到這一幕,不由得目瞪口呆。

  須知這種四輪大車最多能拉千斤的糧食,雖然因為道路泥濘減重與行軍消耗,其中糧草已經消耗大半,卻也還有三百餘斤,在加上大車的重量,足以將人壓扁。

  早就聽說過魏家大郎身負神力,沒想到竟然是真的!

  劉淮如果知道張小乙所想,一定會痛罵對方的娘親,這時候還感嘆個啥,還不趕緊來幫忙?

  如果大車倒在這種爛泥路里,必須得把車上貨物清空才能扶正,期間還會堵塞道路,耽擱一兩個時辰,今天的行軍計劃也就報銷了。

  所以,即便此時劉淮的肌肉高高隆起,雙腳已經深陷泥濘,滿臉通紅,卻依舊大聲呼喊:「快……快把輪子扶正!」

  張小乙連忙上前。

  比他更快的則是陸游。

  只見這名中年文士以不符合自己年齡的速度,從馬上跳了下來,掀起長衫下擺掖進腰帶,俯身將輪子扶起,套進車軸猛然前推,卻發現根本推不動。

  「直娘賊!」陸游一聲大罵,乾脆一腳踹在木輪上,然而不光沒踹動木輪,身形不穩,一屁股坐在了泥水地中。

  「我來!」

  張小乙抖著渾身刺青,掄起木槌,只一下,就將木輪砸進車軸,隨即用木楔楔進車軸側面,將車輪固定在了內側。

  劉淮慢慢放下車軸,長長舒了一口氣。

  連忙把陸游拉起來的同時,劉淮忍不住脫口而出:「杜充這狗娘養的!」

  且說建炎二年,金軍南下,時任東京留守的杜充不敢與之交鋒,唯一的對策是下令開決黃河大堤,使黃河水自泗水入淮,企圖以此阻擋身後追兵。

  然而杜充決河非但沒有阻止金國東路軍,還致使當地百姓被淹死二十萬以上,因流離失所和瘟疫而造成的死亡數倍於此。

  北宋時最為富饒繁華的兩淮地區毀於一旦,近千萬人無家可歸,淪為難民。

  如果說將黃泛區形成的所有責任都加於杜充,那肯定是過分了。可單以掘黃河之罪將其千刀萬剮,槍斃十分鐘絕對不算冤枉他!

  「百無一用是書生啊!」陸游甩著身上泥巴,訕笑說道。

  劉淮身上也沾染了些泥濘,此時乾脆學著張小乙脫去上衣,光著膀子只著筒褲,看著陸游的狼狽樣子強笑以對:「陸先生,你應該在我們平定海州之後再行北上,此時當作前鋒,過於辛苦了。」

  陸游糾結了半天,卻還是放不開面子脫成赤膊,只是將袍裾塞進腰帶里,挽起袖子,敞開胸襟,作出一副狂士姿態。他聽見劉淮的詢問,用力搖頭:「老夫已經蹉跎半生,如果不能第一時間參加北伐,就算到了地下也不能瞑目。」

  若是平常,劉淮聽到此等豪言壯語,怎麼也得抬一抬花花轎子,可此時他卻有些疲憊,聞言只是胡亂點頭。

  小插曲過後,隊伍繼續在泥濘中前進。

  陸游拍死幾隻蚊蟲後,蚊蟲卻是越來越多,不由得有些煩躁,找了個話題分散注意力:「劉大郎,我有一事不明。」

  「陸先生且說來。」

  「你真的相信石七朗?他原本是簽軍,即使一夜交心,時間終究還是太短,讓他來作間,你就不怕他將軍中虛實盡數告知金賊?」

  雖然是在行軍途中,可陸游的問話還是讓周遭數人笑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