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誰言人命如草芥(上)

  港口上的戰事還在繼續。

  劉淮已經單人獨騎殺透了金軍正軍的軍陣,來到後方簽軍民夫陣列之前。

  說實話,出乎意料的簡單。

  這與誰的武技與勇氣無關。而是說面對身披已經開始衝鋒的重甲騎士,陣列不齊又沒有長兵的輕步兵想要阻攔只能用人命去堆。

  然而這麼混亂的情況下,軍官命令根本無法下達。而普通士卒大部分都想保住自己那不那麼重要、卻對自己珍貴異常的小命,面對武裝到牙齒的劉淮,不自覺的向後退去,以躲避鋒芒。

  遠遠望去,劉淮奮力一衝,就如同野兔在秋天麥田中躍過,兩側金軍就像抖動著的麥浪、茫茫然向兩側閃開。

  當然有試圖將劉淮從馬上拉下來的悍勇之輩,可劉淮的長刀也不是擺設!

  金軍原本就不甚整齊的陣列被劉淮分成兩半後徹底失序,魏勝所率的宋軍以五十甲士為鋒矢,其後還有二百手持長槍刀盾的步卒,再之後還有赤膊的水手手持長槳木棒,沿著劉淮所開闢的通路殺了進來。

  只能說魏勝治軍嚴謹,聚集的精銳也著實兇悍,在猝然戰鬥時,也能維持陣列,沒有陷入混戰。

  金軍也不甘示弱,在沒有軍官的指揮下,自發的開始反擊,多年以來的屢戰屢勝使得他們自然有一股傲氣。然而在軍陣面前,金軍只能依仗個人悍勇,註定徒勞無功。

  劉淮也見到了角落裡的那一個小小的軍陣,驅馬來到陣前,大聲詢問:「我乃大宋忠義軍劉淮,敢問是張伯父當面?」

  「正是老夫!」

  小小陣型中,張榮一頭白髮十分顯眼,見到渾身浴血的劉淮,眼中只流露出欣賞,而沒有一絲畏懼。

  劉淮當即畢恭畢敬地拱手行禮。

  張榮張敵萬的威名,可不是如同劉光世、張俊之流那樣是吹出來的,而是打出來的。

  張榮手中可是實打實的攢著萬餘女真開國之兵的性命。

  他本是東平府鄆城縣的一個漁民,因為宋徽宗征花石綱被官吏壓迫而造反,聚嘯梁山泊,比之前宋江的聲勢大了不知道多少倍。

  待到靖康之變,金軍南下,宋軍一潰千里,東平府經歷兵匪燒殺搶掠後幾成鬼蜮,張榮為保衛家鄉憤而與金軍作戰。

  然而金國開國之兵滿萬不可敵,張榮作戰失利,也只能帶領部眾百姓南下。

  待到三十年前的紹興元年,金軍再次南侵,金國元帥左監軍完顏撻懶總攬淮南戰事。

  為了解除完顏兀朮的後顧之憂,完顏撻懶(完顏昌)一路殺到長江邊的泰州,而張榮就在泰州與彼時官拜通泰鎮撫使的岳飛並肩作戰。

  以岳飛的本事,都只能放棄泰州,暫避完顏撻懶的鋒芒,而張榮卻利用地形與水軍的優勢,將金軍引入了縮頭湖中,一舉斬殺完顏忒里,俘虜了完顏撻懶的女婿行軍萬戶浦察鶻拔魯,俘殺近萬人。

  完顏撻懶只帶著兩千餘人狼狽逃到淮河以北,從此從主戰派變成了主和派。

  甚至金國上層傳言,完顏撻懶在這一戰失了肝膽,被打成了不敢言兵的廢物。

  淮南諸郡縣也被宋軍一一收復。

  縮頭湖大捷堪稱宋金開戰以來宋朝的第一次大捷,含金量甚至比黃天盪大捷更高。

  所謂人的名,樹的影,哪怕張榮已經銷聲匿跡近二十年,可一旦顯露崢嶸,就足以成為天平上的重要砝碼。

  甚至是依仗!

  沒見李涯李縣令知曉張榮的身份之後就馬上認命了嗎?

  「賢侄,俺這裡無甚大事,魏大刀那裡也是大局已定。」張榮揮手說道:「當務之急,是要兜住這些簽軍,不要讓他們到處跑。」

  劉淮將頓項掀到頭盔上,踩著馬鐙望向或挑著擔子,或拉著牛車的簽軍陣列,一時卻不知道怎麼辦才好。

  正因為簽軍隊列中輜重太多,外圍還有軍官約束,所以近千的簽軍只是喧譁亂做一團,卻還沒有一鬨而散的地步。

  然而問題就是簽軍的人數太多了,足有八百餘人。

  劉淮再能打,難道還能把這八百人殺光嗎?

  就算有這能力,也不能這麼幹啊!

  都是被強征來的苦命人,劉淮若是將刀砍向他們,那他與金賊又有什麼區別?

  張榮仿佛知道劉淮所想,回頭大喊:「沒羽箭張青!出來開工!」

  一名光頭虬髯老將從盾陣中牽馬走出,身著黃銅色皮甲,手裡還提著一張異常巨大的鐵胎弓,雙目不怒自威,令人望而生畏。

  「沒羽箭張青?」劉淮心中驚訝,雖然知道張榮是梁山之主,卻沒有想過真的能見到梁山好漢。

  宋江與張榮差著好多年呢!

  這其實是劉淮犯錯了,《水滸傳》畢竟不是正史,施耐庵寫的時候,將大量靖康年間的人物編撰成了大雜燴。

  就比如大刀關勝,人家明明是靖康年間濟南府的守將,因為堅持抗金而被劉豫毒殺,根本與宋江一點關係都沒有,硬是被編排成了梁山五虎。

  若其人泉下有知,不知道是該哭還是該笑。

  另外,劉淮還猛然醒悟,張青的外號沒羽箭其中的沒,並不是沒有的沒,而是埋沒的沒。

  再聯繫到張青手中的大弓,足以證明,此人的拿手好戲並不是扔石子,而是挽硬弓!

  「大郎,隨俺來!」

  不容劉淮多想,張青舉起大弓示意劉淮跟上。

  兩騎沿著簽軍陣列的邊緣行進,張青一邊彈弓作聲,一邊用山東鄉音大聲呼喝:「大宋天兵已至,降者免死!都他娘的趴下!」

  簽軍大多數也是從山東兩路徵調而來的,聽聞鄉音,大多數簽軍民夫愣在當場,也不敢跑,卻也沒有聽從張青的命令蹲伏在地。

  簽軍中的軍官終於反應了過來,翻身上馬,抽刀砍翻了周遭慌亂的簽軍,沾血的長刀前指:「把簽軍壓上去!砸過去!」

  他是在對圍繞在簽軍周遭的幾名金軍甲騎下令。

  金軍甲騎當即抽出長兵,開始斬殺身前的漢兒簽軍,用鮮血來逼迫簽軍向著碼頭移動。

  只要簽軍混進去,金軍正軍就能喘口氣,甚至能退到簽軍之後重整隊列,再反殺回去。

  畢竟來襲的宋軍人數較少,若是一通亂戰,還指不定誰活誰死呢!

  簽軍中的混亂開始蔓延,後方漢兒哭嚎推搡向前,不少人乾脆被踐踏於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