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大潮,繁星(月票加更兼卷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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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5章 大潮,繁星(月票加更兼卷終)

  「如意令響了好幾次,不如你看看是誰?」

  「不必看。」

  紅餘暉落在鯉潮江面,拂塵橫立猶如飛劍,兩道身影,坐在銀絲鋪散的屏面之上。

  小國師衣衫隨風飄搖。

  唐齋主鬢角長發也隨風飄搖。

  陳鏡玄將那枚不斷震顫的如意令,放入衣襟內側。

  青州瑣事已經處理完畢,能夠通過這枚如意令聯繫到他的只有兩人。

  姓謝的那位,可不會平白無故聯繫自己。

  剩下那位,則是不必理會。

  「這樣不太好吧?」

  唐齋主挑了挑眉,意有所指地說道:「我看那頭笨虎可是粘人得很,你不理他,回了皇城,難免又要嚼我舌根。」

  「實在抱歉。」

  陳鏡玄連忙道歉:「我已經拜託葉姑娘前去敲打了。」

  「無礙。」

  唐鳳書大方地擺了擺手,「其實我也沒那麼在乎。」

  皇城裡的流言語,她自然聽到了。

  生氣歸生氣—

  只不過生氣的原因,卻不是因為這些布滿大街小巷的「謠言」,毀壞了所謂的道門清譽。

  或許是因為,那些謠言裡的故事,一樣都沒有發生?

  「喏,給你。」

  唐鳳書忽然從懷中取出一本薄薄的書籍。

  陳鏡玄有些異,這書紙張粗糙,字跡潦草,而且略微有些眼熟-——」

  「這是?」

  「我前幾日在鯉潮城小巷裡買的,據說是從皇城裡流傳出來。」

  唐齋主自嘲道:「講的大概是——年輕國師與道姑朋友的愛情故事?」

  「???

  陳鏡玄目瞪口呆。

  他沒臉去翻,只能合卷,長嘆一聲。

  姜奇虎啊姜奇虎,真是個蠢貨,書樓里的那些事情,說給誰聽不好,非要說給秦百煌!

  自己一世英名,毀於一旦。

  「故事我看了,寫得不錯。」

  唐鳳書淡然說道:「不得不說,秦百煌倒是有三分文采,可惜就是沒什麼擔當,怪不得玉屏峰那位看不上他,只會寫些花里胡哨的情書,哪裡能比得過謝玄衣?」

  「...—.等我回去找他算帳。」」

  陳鏡玄深表贊同,無奈道:「煉器司的那些活兒,還不夠他忙乎麼?還有空寫這些東西!」」

  「聽說還挺受歡迎。」

  唐鳳書悠悠道:「賣書的告訴我,這撰本已經賣脫銷了,大家都在等故事的下一冊。「

  如果沒什麼意外。

  這次青州事件結束,秦百煌再和笨虎碰個面,喝頓酒,也該出下一冊了。

  「唐齋主。」

  陳鏡玄認真說道:「我向您保證,此事不會再犯,回去之後,我就嚴查秦百煌——還道門一個清白。」

  「別啊。」

  唐鳳書笑著說道:「我還等著下一冊呢,這故事我挺喜歡看,而且—-還清白這種事情實在沒有必要,道門一直清白,你我亦是如此。」

  陳鏡玄沉默了。

  「仔細想想,我既不討厭姜奇虎,也不討厭秦百煌。」

  那討厭的是誰呢?

  還能有誰呢?

  「唐齋主。」

  執掌天命的年輕國師,面露難色,他思許久,終究還是念出了那個禮貌,客氣,以及生疏的別稱。

  平日裡陳鏡玄幾乎不會離開皇城,

  今日借著青州之變,正好來到此地。

  他有許多話,想和唐鳳書說。

  「國師大人,還記得你欠我一個承諾麼?」

  唐鳳書打斷陳鏡玄的話語。

  她嫣然一笑:「這個承諾很簡單,我只要今夜你陪我在這裡,聽一聽北海的潮聲。」」

  陳鏡玄再次沉默。

  他有把握握住大褚千萬蒼生任意一人的命線,可唯獨握不住自己的。

  千言萬語。

  臨到胸口,都只能散去。

  陳鏡玄無力地吐出一個字。

  「」..—.好。」

  「嘩啦啦——」

  拂塵在北海之上掠過,停下。

  浪潮捲起。

  雪白浪花掠過道門女子齋主的衣衫,有好幾朵打在了她的面頰之上,大日從地平線落下,繁星初生,北海盡頭是一望無垠的虛無,整個世界在這裡迎來歸墟,以及鏡像的逆轉。

  巨大的海面猶如明鏡。

  倒映出明明挨在一起,卻又形單影隻的兩個男女。

  今夜是個不眠夜。

  有人劫後餘生,尋歡作樂,揮金如土。

  北海退去的大潮如期而至。

  平亂之後,鯉潮城的遊客數量比平日更多。

  大街小巷張燈結彩,鑼鼓齊名,煙花漫天。

  有人借酒澆愁,愁上加愁。

  姜奇虎靠坐在觀潮閣,身旁酒罈,已是空空如也。

  他悶悶不樂地說著陳年舊事。

  在他身旁,葉清漣也難得「喝醉」了一次。

  最開始她只是好奇,姜奇虎那位姐姐到底是什麼樣的人,於是旁敲側擊了一下,稍稍灌了一些酒—-沒想到姜奇虎打開了話罐子,喝得越來越多,吐出來的秘密也越來越有趣,從年少尿床,說到了姜妙音對謝玄衣的單相思,又說了最尊敬的自家先生,曾經因為一次喝酒,誤了大事。

  葉清漣聽得來了精神,不知不覺喝了一杯又一杯。

  還有人,沒來由的失了眠。

  鄧白漪輾轉反側。

  她來到庭院內看煙花,姜家安排的府邸很好,遠離鬧市,但鯉潮城的鑼鼓聲音,隔著數里依舊能夠聽見。

  院牆攔不住的鞭炮聲音。

  在空中綻放,而後掉落的煙花聲。

  落在庭院裡,便讓人感到孤獨,

  姜凰那個小傢伙倒是睡得很香,鄧赤城那個老東西聽說要搬去皇城了,也睡得異常香甜。

  可鄧白漪卻怎麼也睡不著。

  明日就要去道門修行。

  跟著世外高人修行,這明明是自己在玉珠鎮最大的願望。

  如今心愿成真,她怎麼也開心不起來。

  「」.—·謝真。

  鄧白漪來到庭院,看到那挺拔清瘦的背影,輕輕喊了一聲。

  然而坐在庭院樹下,盤膝靜修的黑衣少年,並沒有回應。

  鄧白漪繞了一圈,來到正面。

  謝玄衣閉著雙眼,鼻息均勻。

  「你也睡了麼?」

  鄧白漪有些失望,她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氣,此刻消散了好幾分。

  鄧白漪站在樹下,沉思了許久,最終退回屋內。

  在她合門之後,謝玄衣緩緩睜開雙眼。

  今夜,夜色不錯,繁星滿天。

  而明日,便是別離之際。

  謝玄衣搖了搖頭,站起身子,他腳摘下掛在樹枝上的一枚燈籠,夜已經深了,燈籠也已熄滅。

  「」的一聲。

  他指尖掠出了一縷淡淡火光,將燈籠點燃,

  這縷元火,與他以往二十多年的人生顏色都不一樣。

  這是一縷新火。

  遙想這青州一行,雖只有數十日,卻在自己記憶中,留下了濃墨重彩的一筆。

  或許是因為自己過往的日子,略微有些單調,無趣?

  又或許。

  是因為死過一次,所以更加珍惜新生,

  謝玄衣默默離開府邸,他決定獨自一人,去看看這千載難逢的北海大潮。

  他離去後,府邸真正陷入了寧靜。

  姜凰呼呼大睡。

  隔壁屋的鄧赤城,以及一干僕人,也都睡得香甜。

  唯獨鄧白漪,坐在桌案之前,只手撐著下頜,隔著薄薄紙窗,望著那燃起輝光,又重新熄滅的朦朧樹影,愜證出神。

  第二日,鄧府人馬於鯉潮城江畔,集結完畢。

  酣睡整夜的鄧赤城精神抖擻,對他而言,離開玉珠鎮乃是數十載人生中做出的最冒險決策。

  亦是最正確的決策!

  他環顧自己來時人丁稀薄的車隊。

  如今這隊伍已經「發展壯大」,不僅有跟隨鄧府一路東行的幾位僕從,還有姜家,皇城司,城主府,以及道門的修行者。

  原因很簡單。

  天下齋那位女子齋主,要將鄧白漪收入魔下。

  所謂父憑女貴,不外如是。

  這趟皇城之行,有這幾方勢力護送,便變得異常安全一「小女日後拜入道門,還請幾位多多照拂。」

  「道長,煩請收下,一點心意,一點心意。」

  鄧赤城取出精心準備的銀票,挨個拜訪那幾位身著道袍的小道士。

  那幾位小道士年紀輕輕,哪裡遇到過這種,嚇得連連後退。

  道門太大。

  天下齋乃是與蓮花峰一樣超然的修行聖地!

  鄧白漪跟隨唐齋主修行.哪裡輪得到他們來照拂?

  「爹,您做什麼呢?」

  來遲一步的鄧白漪看到江畔景象,一陣頭疼,連忙上前拽住。

  她整宿未眠。

  雖然這對修行者而言,不算什麼。

  但鯉潮城大災之後,她挺身而出,結火陣滅潮之事,被道門宣揚,鯉潮城城主一大早便登門拜訪-」說是在離去之前,請鄧白漪無論如何給個薄面,讓他一盡地主之誼。

  其中心意,倒也簡單。

  以這位城主身份,自然是巴結不上唐齋主,但能與唐齋主弟子打好關係,也是一樁善緣。

  鄧白漪涉世尚淺,婉拒失敗,遂而只能去城主府里喝了一趟早茶。

  萬萬沒想到。

  待她趕回,就已經是這個局面了。

  「不是說好午時南下,怎趕憑一大早?」鄧白漪無可奈何。

  「午時辰時都一樣,這不是怕耽誤你的正事麼?」

  鄧赤城山山一笑。

  他醒來看到女兒不在,便火急火燎招呼家丁,收拾東西。

  在他來看。

  此行去皇城,乃是享清福,自己女兒已經盡了大孝,傳到北郡,不知要被多少人羨慕嫉妒一白漪如今也是拜入道門大人物魔下的「仙師」了,一定事務繁忙。

  自己一行人,什麼都不會,待著也只是累贅。

  不如早點離去,免得耽誤正事。

  「我哪有什么正事。」

  鄧白漪知道自己老爹是什麼人,她連忙向那幾位被嚇到的小道士頜首,示意抱歉。

  「就算你不在乎我的送行。」

  「」——·總該見見謝真。」

  鄧白漪認真說道:「能拜入道門,不是因為我,而是因為他。」

  「謝公子·

  鄧赤城撓了撓頭,無奈道:「一大早就沒人影了。」

  謝真不見了。

  「他說過,會來送我們一程。」

  鄧白漪沒好氣道:「定好午時,你偏要辰時,怎能見得到他?」

  於是一行人,就這麼被鄧白漪壓了下來。

  等到午時。

  江畔果然有劍鳴響起,一把質地普通的長劍,貼著江潮掠來,飛得很低,最終徐徐落下。

  「謝公子,實乃恩公!」

  鄧赤城第一個上前,「多謝恩公救命,多謝恩公賜福!」

  他雙膝一軟,就要磕上一個。

  謝玄衣彈指盪出一縷元氣,將其托住。

  「不必行此大禮一一』

  謝玄衣搖搖頭,道:「與其謝我,不如謝你自己生了個好女兒。」

  雖然雙膝被托住,但鄧赤城還是隔空行了個叩首大禮。

  謝玄衣沒料到有這一出,心底輕嘆一聲。

  鄧赤城只叩了一下,便感到有一股力量湧來,接著他無論如何都叩不了第二下了。

  他神色複雜看著謝真。

  他是發自內心感謝這位少年。

  玉珠鎮的事情,謝真不喜歡往外說,他便隻字未提。

  他很清楚。

  謝公子之所以說出這番話,只是太超然,不在乎自己的報恩。

  自己女兒在玉珠鎮待了二十載,平平無奇,若不是遇上恩公,哪有機會修行,哪有機會修行陣法,哪有機會拜入道門?

  「去吧。」

  謝玄衣揮了揮手,示意鄧赤城心意已經收到,不必多禮。

  鄧赤城知道,恩公喜歡清淨,願意來鯉潮江送行,多半還是看在白漪的面子上。

  他緩緩離去,不再鬧出任何動靜,只是臨行之前,與女兒輕輕擁抱了一下。

  鯉潮城城主等人,就在江畔,目送車隊離去。

  送行送行。

  送的不止是鄧府,也有鄧白漪。

  今日,鄧府眾人南下去往皇城。

  鄧白漪亦要南下,卻是要跟隨「師父」唐鳳書,去往道門修行。

  江潮翻湧。

  一男一女相隔數十丈,彼此對視無言。

  片刻之後。

  謝玄衣開口了。

  「記住我教給你的那些陣紋,但也僅僅只是記住,無論如何也不要傳給他人。「

  「去往道門之後,需要重新修行心法,天下齋的心法不錯,但我教你的那一套也不錯——-如果有時間,你可以都練一練。」

  「雖然你喜歡劍仙,可若能成為大陣紋師,也是一件極好極好的事情。」

  一字一句。

  謝玄衣說得很慢。

  鄧白漪聽得也很認真,只是這些叮囑,卻不是她想聽到的—」

  一身素白衣衫的年輕女子,為了遮掩憔悴,刻意在今日化了妝。

  鄧白漪咬緊牙關,胸膛起伏,

  青州之行,這一路上她都在說,她不想走。

  然而臨到分別。

  「不想走」三字,卻是重若千鈞。

  她知道,有些話,如果鼓足勇氣,也沒能說出口」

  那麼以後便也很難說出來了。

  鄧白漪深吸一口氣,難過地說道:「可是謝真,我不想走。」

  江畔的風吹過。

  遙遠的北海那邊,坐著拂塵吹著海風,孤獨返回的唐鳳書,忽然拍了拍拂塵,停在了能看到江畔景象的最遠點。

  當江畔那些送行之人的面,謝玄衣輕嘆一聲。

  他向前走了幾步,伸出手掌,大大方方替鄧白漪擦去面頰淚痕。

  「天下沒有不散的宴席。」

  謝玄衣搖了搖頭,道:「別哭,哭花了妝,就不好看了。」

  鄧白漪愣愣看著眼前少年。

  「我若記得沒錯,玉珠鎮時,你曾說過,你想要自由,想要不受困於北郡,不看他人臉色—

  謝玄衣聲音很輕地傳音道:「抱歉,這個自由,我給不了你。但她可以。」

  鄧白漪渾身一震。

  大江遠端。

  一道拂塵,貼伏江面,震出千萬鱗光。

  青衫沾染潮水的女子齋主,就站在拂塵之上,背負雙手,默默注視著這一幕。

  「鄧白漪,去天下齋好好修行。」

  謝玄衣笑了笑:「等下次見面,你就是劍仙了,能在天上飛的那種。」」

  (第一卷新火,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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