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眾生相
青州之亂平息,八百里禁就此解除。
在皇城司和城主府的通力合作之下——-這場亂局在短短半日就被撫平,絕大多數平民百姓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他們只知道。
今年北海不太平。
前些日子鯉潮城的大江,實在嚇死人。
不過好在,現在一切都恢復了原樣,青州重新對外開放,許多遊客湧入鯉潮城,來觀看這一年一度的盛景。
游海王身死道消之後,所有的遺留之物,都被皇城司接手。
其中也包括觀潮閣。
楚麟留下的那些人手,自然不會再用,姜奇虎遂而大手一揮,在這人潮最為旺盛的時節,將觀潮閣免費開放——··-當然他也留了一個心眼,將頂層保留下來。
觀潮閣最頂樓的風景最好。
按唐齋主所言,先生今日就會抵達鯉潮城———
這裡。
正是留給先生的。
「國師大人,為什麼要選在這裡見面?」
鯉潮城外,遠郊荒山。
謝玄衣重新戴了一頂斗笠,換了一身黑衣,來到這裡。
而在他面前的,則是一個身形瘦削的青衫儒生。
謝玄衣倒是沒想到。
如意令對話結束之後,二人會在如此快的時間,又一次見面。
而這次,不再是神魂幻境。
「此地人煙稀少,環境幽靜。」
陳鏡玄微笑道:「我孤身一人離開皇城,與你相見,總要選個不被關注的地方。」
謝玄衣明白陳鏡玄的意思。
一旦踏入鯉潮城。
陳鏡玄的一舉一動,都會被無數人看到。
那個時候,再與自己相見,也必定會引起無數注意。
「倒也不必如此。」
謝玄衣輕嘆一聲,道:「你來鯉潮城,有你的事情要忙。」
他知道,陳鏡玄並非因為自己而來。
青州之亂雖然平定,但楚家的處置尚有爭議。
皇城司那邊內部一直存在間隙,矛盾。
這種情況下.—-唯有陳鏡玄介入,這起大案才能迎來最終的落幕。
退一萬步,就算沒這些事情。
鯉潮城,還有一位唐齋主。
「萍水相逢,便是緣分,見一面的時間總是有的。」
陳鏡玄說到一半,沉悶咳嗽了一下,笑道:「說起來,謝兄-—-你比我想像中要年輕許多,也要強壯許多。」
謝玄衣沉默了。
謝兄這個稱呼只有二人獨處之時,陳鏡玄才會說。
或許,這就是陳鏡玄約在此處的原因?
「陳國師,倒是比我想像中要瘦弱。」
謝玄衣輕嘆一聲,他知道,陳鏡玄身子素來屏弱。
修行之道,固然可以強身健體,延長壽命,可「監天者」卻是另外一個極端。
他們占卜,卦算,窺伺天命。
這裡的每一樣,都需要以壽命作為代價。
「此行匆忙。」
陳鏡玄從懷中取出了一枚方正紫檀木匣。
「這是?」
謝玄衣並沒有伸手去接。
「皇城煉器司首座秦百煌,是當世罕見的『煉器大才」。」
陳鏡玄柔聲道:「這木匣內的物事,乃是他親手煉製,名為『眾生相」。這是我送給謝兄的禮物。」
謝玄衣沉默了。
他大概猜到了,陳鏡玄為什麼要單獨約他在此處見面。
「此物貴重,我不能收。」
謝玄衣搖了搖頭,並沒有伸手去接木匣。
「謝兄還未打開,怎知貴重?」
陳鏡玄微笑道:「就算拒絕,也要看看再說。」
說罷,木匣就這麼被擲了出去。
謝玄衣無可奈何,只能接住。
木匣很輕。
打開之後,裡面的物件,是一片輕薄的銀面。
「我知道謝兄身份不便暴露,但行走天下,僅憑一張樹脂麵皮,早晚會有麻煩。」
陳鏡玄柔聲道:「這『眾生相』——-只需注入神魂之力,就可以變換面容。」
戴著斗笠,配著麵皮。
極大概率,會引起別人注意。
可換成這「眾生相」,則不同了。
如若沒被別人懷疑,那麼即便是大修行者,也不會無緣無故進行探查。
謝玄衣合上木匣,他神色複雜地望著陳鏡玄。
「若是謝兄不要,也不必退還,直接丟了便是。」
陳鏡玄雙手背負在後,微笑說道:「此地荒蕪偏僻,若這『眾生相」與謝兄無緣,正好贈予其他有緣人。」
話已至此。
這禮,謝玄衣不收也得收。
「謝.
他的聲音剛剛開口,就再次被打斷。
「謝兄。」
陳鏡玄輕聲道:「大褚王朝堵塞多年的國運大潮,即將來臨-不知今日之後,你準備去哪?
去哪?
這是個好問題。
在謝玄衣心中,倒是沒考慮過。
十年前,他被天下追殺,北上逃亡,最終逃到了北海。
那個時候,他沒有選擇。
如今-他恢復了自由身,本命飛劍也已經找到。
「我聽聞,大穗劍宮即將解除『封山」,蓮花峰玄水洞天要甄選新主。」
陳鏡玄意味深長道:「以謝兄的資質,說不定可以去碰碰機緣。」
大穗劍宮解除封山?
謝玄衣證住。
他打聽過了,整整十年,大穗劍宮都處於封山狀態,幾座主峰閉門靜修,不再招收弟子。
從陳鏡玄口中說出的話,自然是真的。
這消息,目前還未被多少人得知,只是因為劍宮尚未將開山之訊傳出。
「天下盼年輕劍仙久矣,大穗劍宮此次開山,必定是要招收新徒。」
陳鏡玄悠悠道:「要不了多久,四境豪傑都會齊至,聽說一甲子一開的玄水洞天,有世間最美的風景,即便是當年的謝玄衣,也未能親眼看見。謝兄,你難道不動心麼?」
謝玄衣深吸一口氣,緩緩取出木匣中的眾生相,背轉過身,佩在面頰之上。
清涼的氣息傳入額首。
銀面佩戴之後即刻融化謝玄衣心念一動,便換了張面容。
再轉過身。
陳鏡玄的身影已經不知去處。
日暮黃昏,江風拂面。
觀潮閣頂樓,姜奇虎獨自一人,倚在欄杆之前。
身後傳來腳步聲。
姜奇虎回首,有些失望。
來者不是先生,是葉清漣。
「怎麼,一副如喪考姚的模樣?」
只不過與唐齋主待了一日,葉清漣的用詞習慣已經發生了改變。
姜奇虎怒道:「先生來鯉潮城了,我卻未能盡到陪伴義務。」
「差不多得了。」
葉清漣譏笑一聲,道:「你家先生多大?需要你陪?好好呆在這,別給他闖禍就不錯了。」
陳鏡玄來鯉潮城,此行很是低調。
只有極少數人知曉此次行程,
而姜奇虎,則是被陳鏡玄勒令,今日只許待在觀潮閣,不可離開寸步。
原因很簡單。
青州之亂,涉及姜家,楚家姜奇虎雖為皇城司次座,但本身卻是姜家少家主,青州平亂的絕大多數事件,他都有權處置,
可唯獨處理楚家餘孽一事·——-無論如何,都會落人把柄。
待在觀潮閣,是為了避嫌。
這也是姜奇虎悶悶不樂的緣故,直至黃昏日暮,他都沒見上先生一面。
「楚家那邊————·結束了麼?」
姜奇虎望著葉清漣,眼神亮起精芒。
這一整天,葉清漣都沒出現。
先生處置這些事情,總需要有其他人陪著。
「算是結束了。」
葉清漣挽了挽髮絲,道:「經由察驗—-楚麟自始至終,都與楚家沒有關係。青州之亂,楚家是無辜的,你家先生已經啟了案卷,將實情呈報,要不了多久,這些關押之人便可得到自由。」
她今日陪同,對這結果有些論異。
陳鏡玄竟是如此「仁慈」。
也不知楚麟在如意令內——.與他聊了什麼。
青州楚家並沒有被連根拔出,只不過經此一事,也不存在什麼「青州楚家」。
楚家就只是普普通通的楚家,
青州唯一能有「世家」之稱的,只剩姜家。
「不愧是我家先生。」
對於陳鏡玄做出的一切選擇,姜奇虎向來都是無腦支持。
他鬆了口氣,就要轉身下樓,卻被葉清漣伸手按住。
姜奇虎懵了:「怎麼,事情處理結束,我應該可以離開觀潮閣了吧?」
「抱歉。」
葉清漣滿臉同情:「小國師之所以讓我來觀潮閣,就是為了給你帶一句話。今夜不許離開,直至明日日出,方可離開此樓。」
「???」
姜奇虎怒不可遏,就要掏出如意令。
但另一隻手也被葉清漣按下。
「別去查驗了,我堂堂百花谷少谷主,能騙你嗎?」
葉清漣忍俊不禁,道:「這話是陳國師親口說的,我只是負責代為轉述-—---你現在就算動用『如意令」,也不會有所回復。」
說罷。
鬆開了手,不再阻攔。
姜奇虎不死心地試了試,果然,如意令幾次震顫,都逐漸平息。
沒有回應。
「不可能,我家先生不是這樣的人。」
「先生平日繁忙,今日之後,怕是又要啟程回去了。」
姜奇虎喃喃道:「他好不容易離開一次皇城,結果連面都沒見上·——」
「他有人陪了。」
葉清漣無情點破事實:「仔細想想,青州平亂一案,你家先生欠了誰的人情?」
姜奇虎恍然大悟。
他喃喃自語,語氣之中還有些委屈:「所以先生是怕我壞事,所以才命我禁足嗎?」
「你就當是吧。」
葉清漣無奈開口,道:「對了,回去以後,少和秦百煌往來。」
姜奇虎不敢置信:「這也是先生要你轉述的?」
葉清漣搖搖頭:「這句不是。」
「秦兄為人耿直,兩袖清風,又極有才華,為何不可往來?」
「仔細想想,你家先生平日裡可曾離開過皇城?」
姜奇虎想了很久。
在他印象中,先生好像還真不怎麼走動,別說離開皇城,就連離開書樓的次數,都是屈指可數。
「這次是為了誰?」
葉清漣笑意盈盈,循循善誘。
姜奇虎道:「唐齋主?」
「唐齋主最討厭誰?」
姜奇虎再次恍悟,要說那位女子齋主最討厭誰-—好像還真是秦百煌。
「可是為什麼?」姜奇虎想不明白。
葉清漣伸出一根手指,搖了搖:「你還真是一頭笨虎。陳鏡玄不曾離開書樓,那麼關於他和道門女子齋主的故事,到底是怎麼傳出去的?」
「這...
姜奇虎瞪大雙眼,喃喃道:「我與秦兄喝酒的時候,他信誓旦旦保證過,書樓的事情,絕對不會外傳。」
「蠢貨。實在無可救藥。」
葉清漣毫不客氣地譏笑道:「皇城裡的謠言滿天飛,唐齋主能不討厭秦百煌麼?所謂恨屋及烏,你先前挨的那頓毒打,十有八九,都要怪在秦百煌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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