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0章 黑衫
江寧王到!
西寧街熙熙攘攘的人群再次讓開一條道來,讓人出乎意料的是,江寧王謝志遂並未攜帶太多部眾,只是帶了三兩僕從,孤身坐在漆黑駿馬之上。
一股冰涼寒意,自他身上散發而出。
這便是強者的氣場。
即便沒有那聲喝令,眾人也會下意識為之避退。
府中獨子死去,使得這位江寧王爺看上去格外憔悴,但仔細看觀察,便會發現—-謝志遂此刻的面容,其實並沒有什麼表情,悲傷,痛苦,憤怒,心碎,諸如此類的情緒都被壓了下來,此刻謝志遂展露在眾人眼前的神色,就只有一片冰冷。
謝志遂緩緩抬頭,雙眼深邃如海。
謝玄衣站在元慶樓頂,隔著數十丈,望著江寧王。
兩人對視那一刻。
謝玄衣看到了那雙漆黑眼瞳下蘊含的風暴。
「謝兄,來得正好。」
「謝府世子,與本齋道子,都被謝真殺害!此子狡詐惡毒,瞞藏真相,你我一同協力,還愛徒愛子一個清白。』
太上齋主甩出那枚破碎魂簡,正準備以神魂寶術,還原竹簡,將先前破碎的畫面重映一遍。
「啪!」
坐在馬背上的謝志遂,揮袖將竹簡擊碎。
西寧街上空,再次炸開一團光火。
太上齋主愜住了。
圍觀眾人也愜住了。
「不必了。這竹簡內容,謝某剛剛看到了。」
謝志遂聲音很輕,卻足以讓西寧街的每一個人都能夠聽清!
「吾兒謝嵊———並非死於謝真手下。」」
他說這番話時,目光始終停留在謝真那裡。
二人保持著對視。
謝真能夠看到,藏在謝志遂眼中的風暴,並未消散。
這團風暴里蘊含著的,不僅僅有恨。
還有忍!
歷塵完全沒有想到,趕到西寧街的謝志遂,會是這麼一個態度。
江寧世子死了。
身為生父的謝志遂,不應該比自己更加憤怒嗎?
這段殘缺影像,就應該讓謝真補全,當著天下人的面,昭告明確!
怎能就這麼退縮!
「謝氏有獨門秘法,可以感知魂燈異樣。」
謝志遂低聲一笑,聲音沙啞說道:「北狩結束之後,謝府的秘法感應到了吾兒的死況-—-他是死於妖修之手的。」
關於謝嵊的死。
其實皇城司還真給出了一個解釋。
由於龍紋大陣的傳音,傳到了許多人耳中,皇城司通過神魂審查,提取出的這段記憶,便已經足以作為證據,去證明謝真與謝嵊之死有莫大關聯!
可誰都沒想到,謝志遂會選擇高高舉起,輕輕落下所有人都在期待。
江寧王趕到元慶樓,加入歷塵,太上齋和謝氏一同將此事鬧大。
但這麼一出,竟然是要寧事息人?
「小謝山主,我沒說錯吧?」
謝志遂停頓了一下,幽幽凝視著謝真。
有些話,不必說得那麼清楚謝玄衣之所以敢如此囂張地踏入皇城,便是因為他知道,謝志遂不敢與自己公開撕破臉皮,謝嵊不是一個普通人,除卻江寧世子這層身份,他還有一個很重要的秘密——--那便是赤龍氣運!這是崇大真人與謝志遂的聯手謀劃!
一旦此事傳出,道門清譽會受到巨大打擊。
謝志遂自然也會顏面掃地。
如此。
情況便變得有趣起來,
謝玄衣心底清楚,謝氏哪有什麼秘術,可以越過如意道則的封鎖,感知到大月秘境裡發生的事情?
若當真有此術,崇龕早就動身出關,清洗雪山了。
謝志遂越是懷疑自己殺了謝嵊,越是不敢當眾印證真相。
「王爺當真慧眼如炬。」
謝玄衣輕笑一聲,淡淡道:「謝嵊乃是被妖族龍女敖嬰所殺,之所以會有誤導之言,想來也是受了妖女蠱惑·———有此簡為證。
說罷。
謝玄衣再次擲出一枚竹簡。
謝志遂瞳孔收縮,下意識想要出手將其捏碎,阻止其神魂外溢,但他控制住了自己。
按照先前所談,謝真目前沒有必要「魚死網破」。
果然。
竹簡懸在西寧街上空,再次倒映出了「殘缺」影像,正是敖嬰吞噬謝嵊氣運的一部分畫面,這份影像相當模糊,被風沙遮掩,隱隱約約只能看到妖女汲取赤龍的片段一一謝玄衣刻意隱去了崇龕大真人。
謝玄衣在返程路上,思考過一個問題:關於「崇龕」栽培赤龍的消息,該怎麼處置。
毋庸置疑。
這是一枚殺器。
但更準確來說,是一把雙刃劍。
這個消息放出,勢必會對江寧謝家,以及道門,造成重大打擊。
但也將自己置於險境。
崇龕這幾年統領道門,看似避世,但其實處處布局。以這位大真人殺伐果斷的性格,勢必不會選擇忍讓—十年前的北海殺局,大概會再次上演。
深思熟慮之後,謝玄衣做出了現在的選擇,
隱而不發,藏而不露。
隨著這枚竹簡的炸開,西寧街再次響起一片驚呼。
有人惋惜。
江寧世子謝嵊的天賦可謂百年罕見,倘若沒有此次意外,極大概率能夠在天驕榜中占據一席之地。
也有人長嘆。
黃金大世剛剛到來,各方聖地紛紛入世,北狩本該是天才們嶄露頭角的時刻,奈何這就有天驕死在了妖修手中。
喧囂嘈雜聲中,謝玄衣始終注視著江寧王。
他只在乎江寧王的反應。
謝志遂的眼裡明顯有憤怒掠現,但卻藏得極好,即便有人細心觀察——也只會認為,這是對那位妖修的憤怒。
歷塵隱隱約約覺察到了不對。
他緊著拂塵,沉聲開口:「謝真,你所說的這『敖嬰」是誰?為何大褚從未有過此妖消息?
「大褚有散修,妖國自然也有。」
謝玄衣平靜道:「這妖女無門無派,覺醒了龍裔血脈,故而實力超群,此次北狩,她刻意隱匿身份,混入秘境之中。敖嬰手段殘暴,心機深重,也是一位洞天圓滿的年輕強者。」
歷塵冷不定挖了個坑,道:「按你的意思,謝嵊死在她手中,乃是合乎情理?」
「不.....
謝玄衣搖了搖頭。
他當然不會上這種當,站在窗邊,了眼江寧王,緩緩說道:「身懷赤龍氣運,遭遇布局算計,謝嵊死在她手上,應該說是『無可奈何』。」
坐在馬背上的謝志遂,神色變得陰沉微妙起來。
他聽出了謝真的言外之意。
無可奈何。
好一個無可奈何。
這是在借敖嬰之名,指桑罵槐。
「妖女是否蠱惑人心,貧道不清楚。」
歷塵面無表情道:「但以貧道來看,你倒是有七分禍亂真相的嫌疑。謝嵊死在妖女手上,你就這麼眼睜睜看著?能夠發動神魂寶術,記錄畫面,難道就不能幫幫謝家世子?」
「歷齋主說笑了。」
謝玄衣輕輕一嘆,帶著遺憾口吻緩緩說道:「謝某本領微末,自保已是勉強。倘若歷齋主不信,謝某將完整的神魂竹簡公之於眾便是———」
「本該如此———」」」
歷塵冷哼一聲。
他不明白,這江寧王趕到西寧街後,為何是這般態度。
哪怕謝嵊的確死於妖女之手。
難道這謝真,就一點責任也沒有嗎?!
謝家與蓮花峰的「恩怨」,鬧得沸沸揚揚,即便是閉關的他,也有所耳聞。
這不正是除掉謝真的好機會!
「好吧。」
謝玄衣笑了笑,他取出第三枚竹簡,捻在手中,輕聲問道:「歷齋主,需要再考慮一下麼?」
「此事還有什麼好考慮的—」
歷塵笑一聲。
但下一刻,這位太上齋主臉上的笑意驟然凝固。
在謝真取出第三枚竹簡之時,一道冰冷,漠然的聲音,在他心湖之中墜落。
那聲音,帶著不容抗拒的威嚴。
「今日之事,到此為止。」
只是輕描淡寫的八個字。
便讓太上齋主背後滲出冷汗。
因為這是崇的聲音。
歷塵依舊死死著拂塵,他依舊望著謝真,但目光卻是越過了站在元慶樓窗邊的少年,直接掠向了更遠處的天邊。
天邊。
流雲被劍氣拂散。
他的雷光想要凝聚,卻無法凝聚。
一股更加強大的力量,自雲層上空降臨,混雜在流雲與劍氣之中,就這麼無聲無息地出現,站定。
那是一襲乾枯飄搖的黑衣,隔著數十里望去,幾乎無法察覺,混雜劍氣與雷光的陰雲之中,多出了這麼一道細小黑點。
然而就是這么小小的一枚黑點,便幾乎壓得歷塵心頭無法喘息。
「.—·師尊。」」
歷塵聲音很是沙啞,他以神魂傳音,卻沒有得到任何回信。
那黑點站在雲層之上,俯瞰眾生。
也俯瞰著他。
之所以不說第二句話。
便是因為先前的那一句話,便是崇的全部意思。
今日之事,到此為止。
歷塵深吸一口氣。
他眼中閃過痛苦,憤怒,以及不甘。
但在與天頂黑衣對視數息之後。
他閉上了雙眼。
瑣碎而雜亂的記憶,湧入腦海。
這位連元繼謨都感到畏懼的太上齋主,最終選擇了屈服。
「?」
站在謝玄衣身旁的黃素輕輕了一聲。
她能感覺殺氣的退散。
黃素沒想到,這場轟轟烈烈的對峙,竟如此簡單而草率地落下了惟幕—
歷塵沒有多說一個字。
他收起了雷法符篆,拂塵銀線就這麼轉身離開,離開了元慶樓,也離開了西寧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