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6章 狩終
數個時辰之後。
離嵐山頂,大日墜沉,餘暉散去,大雪翻飛。
山頂之上,站著一黑一百兩道身影。
「你小子真是暴珍天物。」
陸鈺真看著遠天翻飛的紙屑,以及淡金色的如意輝光,忍不住嘆息,帶有些許埋怨意味:「這麼多的生靈願力吶—...等你修至陽神就知道這些東西有多珍貴了———.」
陸鈺真最後沒有阻攔謝玄衣。
以如意道則為引。
以不死泉為根。
謝玄衣將大月國虛空中的魂靈,引渡到了劍氣洞天之中,以最體面的方式,送這些人一程。
「我聽說,魂靈被煉化熬煮,乃是世上最難忍受的痛苦。「
謝玄衣背負雙手,靜默地看著夕陽落山。
大月國這些亡魂,已經承受了太多。
無論是暴露於天道曝曬之下。
還是被憑空煉化折磨。
都是痛苦的「歸去」之法。
這些如意道則,可以讓他們安詳「離去」
「罷了罷了。」
陸鈺真故作大方地擺了擺衣袖,淡然說道:「修行路遠,登頂陽神,並非一朝一夕之功。陸某也明白,這一路順遂心意,才最重要。」
之所以不攔謝玄衣。
倒不是因為他當真有「高手風範」。
一方面。
萬事有得有舍,煉化這些生靈願力,固然是大造化,可也是大因果。
沾染這麼大一份因果,便需要大力。
對陸鈺真而言,最好的結局便是謝玄衣聽從自己建議,將這些「生靈」盡數吞去——-只不過如今他也意識到了,謝玄衣不是任人擺布的棋子,玉珠鎮那會之所以還算聽話,只是因為他還未拿回本命飛劍,所以選擇以靜制動。
以謝玄衣的性格,若是自己執意指引l,反而會適得其反。
他希望謝玄衣好好修道,早成陽神,早鑄因果,因此——-當下意見不合,也只能忍著,讓著。
退一步海闊天空。
所謂吃一塹,長一智。
大月國這一次教訓,也算是讓陸鈺真長了記性,從今往後,他還不敢隨隨便便給謝玄衣安排「造化」了。
「無論如何,你也算是參悟了『生之道則」。」
陸道主略感欣慰。
如此來看,自己的布局,便也不算是一無所獲,
謝玄衣這等絕世天才,哪怕無人助力,也會飛快修行-—-接連觀摩兩場頂級對決,更是積贊了不少悟道心得。
謝玄衣聽著這話,總覺得怪怪的。
這陸鈺真,對自己無緣無故,有些太好了點。
「大月國秘境,已經浮現於世。」
陸道主看著遠方雪原,緩緩開口:「需要我送你一程麼?」
謝玄衣明白,陸鈺真的話是什麼意思。
伴隨著如意道則的崩塌。
大月國的束縛全解,怨鬼嶺古戰場塌淪陷,這古國遙隔千年,重新浮現人間-——
這等消息,很快便會傳遍南北。
孔雀大尊與武謫仙一戰的消息.更是會吸引無數人前來圍觀。
這古秘境,正好位於人族與妖族的交界口,想必離嵐山地界,在短暫平靜之後,便會迎來激烈的爭鬥!
大褚和妖國都會得知「秘境」問世的消息。
接下來,便是諸方豪強齊至,前往此地,探尋剩餘造化。
此地,不宜久留。
「送我?」
謝玄衣挑了挑眉,道:「你不應該先擔心自己麼?」
先前的青州亂變,北海陵一戰。
陸鈺真置身物外,幾乎沒有讓外人覺察到他的存在。
可這一次則不同了。
武謫仙和孔雀大尊,都會意識到「陸道主」是個難纏的角色-大褚皇室對於紙人道已經起了殺心。
武謫仙返回皇城,所做的第一件事,必定是在北境邊陲,加強部署。
甚至有可能親身駐守!
「我乃天地逍遙客。」
陸鈺真輕笑道:「誰能困我,誰能攔我,誰能阻我?」
這傢伙,平日裡一副慵懶消散的模樣。
但偏偏不經意間,卻展露出脾曉天下的姿態。
「你不必相送。」
謝玄衣平靜道:「離嵐山到北境長城的路,我熟,此番馭劍而回,最多只需要十數日。武謫仙送完雲船,必定會返回北地,屆時他便會『親自』接我。」
「嘖。」
陸鈺真大有深意道:「那你可要好好保重啊。」
這番話,說得多有玩味之色。
「武謫仙不敢動我。」
謝玄衣面無表情道:「他剛剛才被教訓過一頓。」
「那倒是。」
陸鈺真盯著謝玄衣額首殘缺的蓮花劍氣烙印,笑道:「畢竟你師父是趙純陽,誰敢輕易對你動手?只是如今北狩一場,你也應該明白-—---謝玄衣的身份,不可能一輩子隱藏下去,天下人可不是傻子。此次北狩結束,有許多人都會盯上你。」
「我自是知道這一點。」
謝玄衣眼觀鼻鼻觀心。
返回皇城之後,還有諸多麻煩。
謝嵊死了,方航死了,秦萬煬死了·——這三位背後的勢力,都相當龐大。
「不過,謝玄衣的身份,倒也沒那麼重要。」
陸鈺真忽然開口:「你已經入宮見過聖后了。有些事情,如果她當真在乎—--那麼根本無需查證。」
謝玄衣緩緩抬起頭。
他注視著道主的雙眼。
這雙眼帶著笑意,但更深處卻凝如幽海,透著冷漠。
「劍修講究念頭通達。」
陸鈺真微笑道:「心有鬱氣不能出,身有沉不得平,想必你已不想再披這件『謝真」的外衣了吧?」
「世上不如意之事十有八九。」
謝玄衣平靜開口,「這件外衣,我還可以披很久。『
「好好好·————你果然和以往不同了。」
陸鈺真得到這個回答,甚是欣慰,他話鋒一轉,語重心長叮囑道:「白鬼和墨道人,已經投誠大褚。再過些日子,應當便是南疆盪魔的壯舉——-我不希望在南疆看到你,你懂我的意思麼?」
謝玄衣心中一凜。
如今南疆,已不再是群魔亂舞的場面。
向來不對付的三大宗,被迫站在一起,齊心協力,對抗紙人道。
但——.
從這番話里來看。
很顯然,陸鈺真的手,已經伸入了三大宗內部。
白鬼和墨道人的投誠,絕對是機密中的機密。
「那顆頭。」
陸鈺真伸出手指,遙遙指了指甲庚號墜落的方向,他輕飄飄說道:「天傀宗聖子的頭,我送去墨道人那了。算是送他們一個禮物。」
謝玄衣有些恍悟。
陸鈺真跟在自己身後,撿下這顆頭顱,某種意義上,算是給自己減去一些麻煩。
這筆帳,會算在紙人道頭上「所以,你早就打算露面?」
謝玄衣困惑開口。
「我先前不是說了麼?心有鬱氣不能出,身有沉不得平,此乃世間最為不快之事。」
陸鈺真微微一笑:「陸某做事,也講究念頭通達。苦等十年,你既然已經醒了,紙人道便不需要再藏了——-我總要站在天下人面前,此次北狩,便正是登台亮相的好機會。」
撿回那顆頭顱,丟入天傀宗地界。
便意味著。
他陸鈺真,要加入這場盛世之爭,正式對南疆三大宗宣戰!
謝玄衣能夠想像到,未來南疆,會是怎樣腥風血雨的戰鬥。
大褚皇室加入。
這一戰,可就不是那麼簡單了。
「你被元帝斬去一臂,當真無恙?」
謝玄衣眯起雙眼,開口詢問,
他親眼所見,那尊純白聖人法相,遭受了不輕打擊。
縱然陸鈺真本領滔天,這一番折騰,也折損不少元氣———·
陸鈺真然一笑。
他背負雙手,眉心有淡淡水汽掠出。
謝玄衣立刻心領神會。
「大褚皇室可不會真刀實劍去幫三大宗,南疆的醃污穢東西,即便跪下來搖尾乞憐,也不可能得到皇室的真心垂憐。」陸鈺真淡漠道:「接下來這一戰,主要出力的還是那些邪修——-陸某白紙洞天,正好還缺一些香火。」
說到一半。
他重新恢復了溫聲細語的腔調,懶洋洋道:「儘管放心,陰山白鬼,陸某會為你留下———-與當年北海一戰相關的那些人,盡數留給你殺,我不會動。」
謝玄衣再次沉默,片刻後冷冷道:「我與你不是一路人,不必說這些話。」
「當真如此?」
陸鈺真嘆息一聲,「那陸某明日便踏平陰山,將白鬼頭顱摘下。」
「如此也好。」
謝玄衣冷笑:「殺白鬼,殺你,兩件事合併成一件了。」
「確是該合成一件,不過還是留點力氣,去殺白鬼吧,謝大劍仙,我可招惹不起你。」陸鈺真連忙舉起雙手,笑睬睬道。
「你似乎不怕事情鬧大?」
謝玄衣眯起雙眼,望著陸道主。
南疆三大宗,底蘊已經相當深厚,就算陸鈺真實力超群,可如今大褚皇室也壓陣齊上。
看他反應,毫無懼意。
「怕。怎麼不怕?」
陸鈺真聳了聳肩,雖是這麼說,但語氣中卻是一副毫不在乎的散漫模樣:「大褚皇城裡那個一心想要飛升齊天的瘋女人,除了趙純陽,逍遙子,世上還有幾人能夠攔住?匡論皇室左側,還坐著一位鎮守武道氣運的秦祖。無論這兩位,哪一位親身駕臨南疆,這紙人道怕是都撐不到明年。如此架勢,貧道怎能不怕?」
「但話又說回來—
陸鈺真望著遠方大月國,笑道:「一心只想飛升的人,又有什麼可怕的?」
元帝為了飛升,鎖死大月國。
拉著九百萬生靈,直墜深淵。
聖后如今坐鎮皇城,但心思全都放在了最後的登仙之上。
這樣的人,怎會親征南疆?
「你是準備好了托底的底牌吧?」
謝玄衣一針見血,緩緩說道:「我一直都沒有見到負責監船的那三位考官,他們被你藏入白紙洞天了?你是打算用這三位陰神,去和大褚皇室談判?」
「嘖。」
陸鈺真再次發出感慨之音:「你小子,目光倒是銳利。我本以為,你要離開一段時候,才會意識到這件事的。」
謝玄衣平靜道:「青州一別,我便在提防你。我一直在盯著你。」
「挺好—.—.—
道主輕笑道:「不過你覺得,區區三位陰神境主考考官,就能改變大褚皇室,對南疆盪魔的立場?」
很顯然,不可能。
謝玄衣擰了擰眉。
他實在有些想不出,陸鈺真這麼做,出於什麼考慮,還有什麼其他原因。
「想不出的事情,可以不用急著去想。」
陸鈺真淡淡道:「天下大潮已至,諸多浪潮,總歸有匯聚那一天-—--屆時草蛇灰線,盡皆浮現。疑點困惑,水落石出,一目了然。」
果然。
陸鈺真還是那個陸鈺真,嘴裡說出來的話,始終讓人不明所以。
山頂大雪翻飛。
陸道主微微向後退了一步。
他微笑道:「既然你不願讓我相送,那陸某便不相送,返回大褚皇城之後,千萬留心道門。」
「道門?」
謝玄衣眯眼,他第一時間想到了崇龕。
方航之死,會引起太上齋的警覺。
但真正讓謝玄衣感到危險的—-反而是謝嵊身上的那份「赤龍氣運」
「你是個聽話的好孩子,趙純陽要你慢慢修行,你便慢慢修行。」
陸鈺真這句話,帶著三分戲謔意味:「倘若你要慢慢塑造神胎,兼修生滅大道,免不了要在洞天境多停留一段時日——-這北海陵氣運倒灌之後,天下豪傑可真如過江之,千萬不要以為,你在洞天境當真沒有敵手。」
「呵。」
若是陸鈺真說些別的,謝玄衣興許還會留心。
但說此境還有敵手,謝玄衣倒還真不信。
陸鈺真對謝玄衣十分了解,一個眼神,一句冷哼,便清楚了黑衣少年的心思。
他也沒多說什麼。
只是報以一個神秘莫測的微笑。
「不信也罷,反正不是什麼重要大事。」
陸鈺真洒然一笑,忽而嚴肅道:「切記。此次南疆盪魔,無論如何,不要摻和—-陸某會大開殺戒!」
不等謝玄衣回應。
陸鈺真向後一退,跌下高山,他的雪白大擎,頃刻間化為完全白紙,向著四面八方掠散開來。
爽朗笑聲在雪山上空迴蕩。
「謝玄衣,希望下次見面,你已不再是謝真,而是真真正正的謝玄衣!」
(第三卷的卷名,我會修改成「北狩」。這一章對應這一卷的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