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5章 歸去,來兮
想要留住青鯉體內的「她」,單靠如意道則不夠。
可若是再加上不死泉呢?
「依舊——.不夠。」
青鯉搖了搖頭,輕輕道出這句略顯冰冷的話語。
聖光籠罩之下,他望著謝玄衣的目光變得溫柔了三分。
原來這少年的妄念。
是要留住有一面之緣的小啞女。
只可惜。
生死大道,天命輪迴,並不是這麼簡單,便可逆的。
「倘若你不死泉能夠大成,或許還真能逆轉生死。」
青鯉遺憾道:「只可惜,這個時代不允許這樣的事情發生。」
謝玄衣一愜。
這是什麼意思?
「我來自的那個時代,元氣並未枯竭,大劫也尚未降臨,真龍,真凰,漫天神佛青鯉低頭看著被風沙淹沒的破碎古國。
千年輪迴。
她以化身行走大月國,觀摩壁畫,研讀古史,明白了自己所降臨的時代,大概是什麼樣子。
這是一個諸法沒落的時代。
天道崩塌,真仙死絕。
正因如此,元帝才如此瘋狂地建造登仙台,想要抓住盛世破滅前的最後一縷希望。
「那個時代,是什麼樣子的?」
謝玄衣忍不住開口。
大穗劍宮也好,道門也罷,雖然有著悠久歷史。
但千年前的古史,被盡數銷毀。
如今的人們,已經無法得知,那個盛世到底有多麼輝煌。
「那個時代很精彩。有很多天才。」
青鯉注視著眼前少年。
她輕聲道:「不過——--」-我能感到,外面天下的元氣,似乎在復甦。如今的天地環境,比起一千年前,要好了許多。」
是北海陵的原因麼?
謝玄衣一時不知該說什麼。
青州亂變結束後。
天地元氣,逐漸豐盈。
大世浪潮,也逐漸回歸。
只可惜,這股浪再大,也無法和青鯉所處的時代相比,
「不死泉是頂級至寶,別說如今,即便是我所處的那個時代,也有無數人為之大打出手,爭破腦袋。」
青鯉伸出手掌,隔著虛空,輕輕撫摸謝玄衣掌心溢散的那些水汽。
她並沒有汲取這些不死水汽。
而是如同撫摸紗巾一般,感受著不死泉的溫暖,以及生機。
青鯉眼中浮現些許緬懷之色,她感慨說道:「倒是未曾想到,能在如今,見到『不死泉』
..
這東西,本該隨著那個時代的消亡,而一同消亡才對。」
此言一出。
謝玄衣心頭忽然咯瞪一聲,進出了一個很大膽的猜想。
他下意識問道:「你的意思是———不死泉,也是不屬於這個時代的產物?」」
這次,輪到青鯉愜了一剎。
青衫女子眯眼笑道:「這個說法有意思。」
如意道則,可以通過「登仙台」,將她拘入大月國。
那麼不死泉——
是否也可以通過一樣的手段,來完成傳遞?
「塵歸塵,土歸土。」
「不屬於這個時代的東西,終究要「歸去」。」
青鯉摘下一縷水汽,輕輕握在掌心,她呢喃道:「先前斬殺元帝之時,擴散籠罩大月國的那些不死泉,我都看見了。這些泉水,固然蘊含著龐大生機,可卻是用一滴,少一滴———」
這或許便是不死泉不屬於這個時代的證明。
但。
偏偏謝玄衣能夠讓不死泉再生!
這又該如何解釋?
「謝玄衣,或許你真的是天選之人。」
青鯉重新審視著眼前少年:「倘若你未來有朝一日,能讓不死泉復甦醒轉,那麼天地間枯竭的元氣,也能隨之煥發生機,說不定,這個時代會徹底改變———·只可惜———」
她停頓了一下。
青鯉遺憾道:「只可惜,我看不到這一日了。」
她是真龍,亦是囚徒,更是不屬於這個時代的過客。
浪花拍盡,大戰落幕。
如今。
到了她歸去的時刻。
謝玄衣心頭一陣堵塞,他看著那片如意道則,重新凝聚,化為神明果,落在他的掌心。
原來無可奈何,便是這樣的感覺。
有些人要走,留不住。
便如指間流沙,風吹之後,便要散去。
「嘩啦啦!」
青鯉仰起頭來,她的衣衫在風沙之中消洱。
真龍法則在天頂與塵光一同散開。
女子最終匯聚道則,動用神通,將那縷從謝玄衣掌中摘下的不死泉水,徹底凝實。
這縷水汽,竟然是逐漸凝固,化為一枚細長純白的髮簪。
她赤足向著天頂更高處走去。
火燒雲匯成長階,一望無垠,神聖莊嚴。
她站在久違千年的陽光下。
長發翻飛,衣衫舞動。
這散發著神聖氣息的孤獨身影,就這麼逐漸被大日光芒吞沒,消融。
最終化為虛無。
謝玄衣注視著這一幕,久久無言。
白紙翻飛,塵埃雪屑一同地鳴,過了許久許久,直到某人拍了他的肩頭,他才回過神來。
「喂,該醒醒了。」
陸鈺真背負雙手,望著大月國天頂的那輪太陽,語氣一如既往的淡然無謂:「大家都一樣,早晚會有死的那一天。你已經在這裡站了半個時辰了,有這功夫,還不如拿去悟道。」
謝玄衣並不想搭理這個敗壞氛圍的傢伙。
陸道主似乎對自己的修行極其上心。
不過。
這也合理。
這傢伙說了多少謊話,謝玄衣算不清楚,
但唯獨一件事,謝玄衣可以篤定,陸鈺真說的是實話。
他希望自己能夠早日登頂。
這傢伙很明顯是把自己當做「江寧世子」了,他之所以如此希望自己修行順利,便是為了有朝一日,能從自己身上收割不死泉的因果。
「如果是你死,我不會看這麼久。」
謝玄衣幽幽開口。
「喲,那還真謝謝您。」
陸鈺真笑眯眯道:「我若死了,無需任何人吊,就這麼悄無聲息的死掉,便是最大的幸事。
謝玄衣一時之間不知該說什麼了。
這紙道人,倒也是個奇葩。
他搖了搖頭,低眉轉念一想,心中又有湧出些許複雜之情。
這場伐龍之戰,論精彩程度,激烈程度。
放眼這一千年。
都足以排入前三—
但真正見證這一戰的,也不過他和陸鈺真兩人而已。
青鯉乃是若干年前的純血真龍。
元帝則是天賦絕頂的瘋癲皇帝。
這兩人如此一戰,本該古史留名,到最後,卻成了「悄無聲息」的砂礫。
前一世。
謝玄衣四處問劍,四處登門,敗盡天下敵手。
之所以如此。
一方面是為了振興大穗劍宮威名。
另外一方面,自然也有少年人的意氣,哪位劍修不希望天下人人盡知自己名諱?
又有誰,當真希望窩囊死去,無人知曉?
元帝一念之差,大月國就此覆滅。
青鯉。
也來錯了時代。
這麼一場悲劇,如今終是落下了惟幕。
謝玄衣替青鯉感到遺憾。
「別傷春悲秋了。」
陸鈺真看出了謝玄衣的神色不對,笑打趣道:「悟了兩次道,摘下了神明果,你這次算是賺得盆滿缽滿了,還不滿意?」
「倘若能換青鯉一次轉世。這神明果我可以不要。」
謝玄衣冷冷開口。
「好了好了,是我說錯了。」
陸鈺真自覺理虧,無奈問道:「先說正事,這大月國的魂靈,你準備怎麼處理?」
謝玄衣望向不遠處。
天道垂降,大月國重現人間。
此刻。
這座漆黑破滅的古國,重新迎接光明,端的是一副聖光煌煌之相--然而這遲到的光明,卻是一場災難。
棲息於虛空縫隙中的九百萬魂靈,因為如意道則偷天換日,得以留存。
如今元帝身死道消,天道重新降臨。
它們,便要迎來毀滅。
除非··—·
有新的「洞天」,願意接受它們。
當然,如果隨便一座洞天犧身,其實也並不能改變結局。
因為它們本就已經死去,只是因為「如意道則」的緣故,得以苟且。
即便被接入洞天,沒有如意道則,也無法留存。
「你———·什麼意思?」
謝玄衣皺起眉頭,心中有不祥的預感。
「這些亡魂,要不了多久,就會徹底寂滅。」
陸鈺真輕描淡寫道:「這可是一筆不菲的『願力』,將它們煉了,可以積贊不少業力。」
「狗改不了吃屎。」
謝玄衣盯著陸道主,語氣冰冷:「你就不怕沾染因果?『
「我知你素來瞧不起這些魔門手段。
陸鈺真悠然笑道:「可陸某從未說自己是正人君子,紙人道更是紮根南疆,再過些年月,陸某估計就要被稱為『群魔之首了————」
此言一點不虛。
以往南疆盪魔,都是諸聖地,對陰山,合歡宗,天傀宗聯合打壓。
想來下一次盪魔。
諸聖地頭疼的,便不是三大宗,而是紙人道了。
「謝玄衣,先前我答應過你,要將這些魂靈盡數轉贈於你。」
「倘若你願意以不死泉收容魂靈,汲取願力,陸某可以將這樁造化拱手相讓。」
「可若你要以『婦人之仁』,白白送他們解脫————」
說到這。
陸鈺真挑了挑眉,一切盡在不言中。
他不會坐視不管。
這些魂靈,謝玄衣不要,他便要了!
這麼多魂靈,一併煉了,得是多大的造化?!
「你將這些魂靈相贈,無非想讓我快點將不死泉修至大成.——」
謝玄衣盯著陸鈺真,緩緩開口。
陸道主並不否認,只是笑眯眯道:「自是如此。」
這是陽謀。
謝玄衣這般性子的人,即便知曉自己在等著採摘因果,也不會放棄修行。
早晚都有登頂那一日。
「轟隆隆。」
此刻天頂火燒雲進發出震顫之聲。
聖光籠罩之下,黑煞破滅,虛空縫隙之中,掠出許多亡魂———
這些魂靈,如螢火匯聚,向著謝玄衣掠來。
真龍法則消散之後,這些魂靈的消散速度大大加快,烈日灼心,謝玄衣隔著心湖,都能聽到這些魂靈的哀嚎之聲。
他有些不忍,又有些猶豫,當下深吸一口氣,陷入天人交戰。
便在糾結之時。
謝玄衣忽然想起了青鯉臨行前相贈的那尾如意游魚。
「等等。」
他挪首望向陸鈺真,道:「倘若我不以『如意道則」演化神明果呢?」
陸鈺真笑意稍稍僵滯了一下。
他也注意到了謝玄衣掌心的那尾如意游魚。
「你想做什麼?」
陸道主皺了皺眉。
「元帝以如意道則,屏蔽天機,將本命洞天的天道,替換成了如意大道—.」
謝玄衣舉起手掌。
他注視著自己掌心的這條游魚,輕輕道:「如意之道,暗合大月國的生民願力。一千年前,元帝辜負了子民信任,將他們送上飼台,種下了因。如今——-倘若以如意道則,為這些魂靈提供棲身之所,便算是償還了果。」
「謝玄衣,你知曉擺在眼前的造化,到底有多大嗎?」
陸鈺真瞪大雙眼:「就算你以如意道則救了它們,到頭來,它們終究還是要死。」
「所有人都會死。」
謝玄衣輕描淡寫道:「這不是你先前所說的話麼?既然所有人都會死,那麼也無所謂了。」
「你留著這如意道則,就算不當神明果,留著—————不比用掉好?」
陸鈺真有些焦急了。
他倒是夠講道理。
這場伐龍之戰,他費盡心機,辛苦布局。
最終以純白聖人斷臂作為代價,囚下了這片如意道則·—
雖然最終被青鯉截胡。
但陸鈺真也並不惱怒。
原因很簡單,這縷如意道則,最終送到了謝玄衣手上,總歸是落到了「自己人」手裡。倘若謝玄衣將其凝成「神明果」吞了,塑一座頂級神胎,也算是距離陽神境更近了一步。
可如今。
謝玄衣要以如意道則,為這些大月國魂靈,提供庇護,卻不合陸鈺真的意。
兩樁造化,相互抵消。
謝玄衣得不了好他也得不了。
如此一來,這傢伙修成陽神,自己豈不是要白白多等上好些年月!
「造化二字,固然讓人心動。」
謝玄衣注視著陸鈺真雙眼,平靜說道:「可謝某更在乎『因果」。師父許多年前便告訴我,有些造化沾染不得——-既然這如意道則救不了青鯉,那麼如意道則所化的神明果,謝某便不會吃。倘若我真狠下心去煉化大月國的魂靈,那我便不是大穗劍仙。而是與你一樣的南疆邪魔。」
「陸道主,我且問你。」
「倘若你把我當成一樁「因果』」—·
「那麼你當真希望這樁因果,歪曲生長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