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篪渾道人
「既然活著那麼不容易,為什麼要去死?」
篝火照亮黑暗。
也照亮了紅衣小姑娘的面龐,姜凰困惑惘然地看著蹲在眼前的黑衣少年,只覺得這個謝玄衣實在陌生。
「你不殺我?」
姜凰無法理解。
當年她和謝玄衣交手,這傢伙出劍殺意極甚,招招式式都要取人性命。
而現在。
謝玄衣變了。
她也說不清是哪裡變了·
那把飛劍依舊散發出讓人膽寒的劍意。
但當年那身滿溢而出的殺氣,卻是憑空消散了許多。
「為什麼要殺你?」
謝玄衣站起身子,淡淡道:「如果我要殺你,你在燼離山的時候就會死,何必等到今天?「
姜凰沉默了片刻,皺眉說道:「可是我要殺你。」
「看到了。」
謝玄衣望了望頭頂。
凰火燒焦了石窟,但也只是燒焦了石窟。
他平靜道:「.———看到你失敗了。」
「???
姜凰大為惱怒。
比其謝玄衣不殺她,更讓她生氣的是,謝玄衣根本不把她當一回事。
「謝玄衣!早晚有一天我會殺了你!」
姜凰憤怒地起身,但因為雙腿軟綿無力的緣故—這個動作以失敗告終。
她只能大力拍打著木質輪椅。
不過——一個大力拍打輪椅的人,說這番話,實在沒什麼威力。
啪!啪!
石窟內迴蕩著清脆的拍打聲音。
面對姜凰的宣言,謝玄衣表現地很是淡定。
若是放在當年。
他早已一劍過去但今年並非當年,他也不再是以往的謝玄衣。
「等你站起來再說吧。」
謝玄衣點燃篝火,自顧自坐了下來,愜意地長嘆一聲,此刻的他,渾身衣衫都被汗水打濕-——
重塑劍氣洞天,比自己想像中要困難不少。
尤其是與心魔一戰,耗去了他九成的心力劍鳴之聲繚繞石窟,沉緩緩掠至謝玄衣膝前,像是一隻溫順小貓,以劍身蹭著謝玄衣的手掌姜凰推著輪椅,來到篝火之前。
她凝視著謝玄衣,反反覆覆看了好幾遍。
「這些年,你到底經歷了什麼?」
姜凰發現了一個很詭異的事情。
十年過去。
謝玄衣..—似乎變年輕了對於修行者而言,容貌變化,並不足以成為年齡的判斷條件。
修到陰神境,便可以讓五官停止「變化」。
當然,許多大修行者並不會這麼做-—-但也有某些宗門的老古董,以童子身份遊歷這種事情。
姜凰看得出來,謝玄衣佩戴了特殊法器,改變面容。
但一個人的神魂是無法改變的。
沉祭出之後,那濃郁劍氣,幾乎布滿整座石窟而謝玄衣的氣息,仔細感受,便會發現,猶如一株剛剛破土而生的新草,渾身上下透著旺盛的生機。
十年過去。
謝玄衣非但沒有老去,反而變得更年少了!
「我說我睡了十年,你相信麼?」
謝玄衣笑了笑,道:「這十年———我什麼都沒有經歷。
姜凰沉默了,謝玄衣不像是說謊的樣子。
「反倒是你,這十年———·你經歷了什麼?」
謝玄衣救下姜凰的那一刻起。
他就知道。
早晚會有這麼一天。
姜凰身體裡的「日魂」會醒過來。
「我.
紅衣小姑娘愜了證,這一句話仿佛有千鈞之重,落在心湖上,濺起無數漣漪。
一時之間。
她整個人都愣在了輪椅上。
那本來熠熠生輝,有如燃火的眼瞳,忽然變得茫然。
「這十年————我經歷了什麼?」
姜凰喃喃自語。
她重複著謝玄衣的問題,也是在質問著自己。
一聲痛苦的悶哼,從輪椅上響起,紅衣小姑娘面色蒼白地向前墜倒,墜在篝火之前。
大風吹過,濺起一灘火星。
謝玄衣皺眉看著這一幕。
姜凰神色痛苦,她雙手捂住自己的額首,青筋鼓起,劇烈痛苦從神海之中傳來,猶如刀攪一般「聽..—..—·啊..·
坐在篝火另外一邊的謝玄衣,默默看著紅衣小姑娘打滾。
果然。
和自己當初預想的一樣。
姜凰的神魂受到了重創—
如果沒猜錯,應該是當年北狩之後,皇城強者對姜凰進行了神魂封印,將這道尚未化形的大妖意識,封鎖在神海之中,讓其永遠以「妖身」形態,囚禁於皇城籠牢之中。
凰血後裔,可遇而不可求。
大褚皇室,講究血脈傳承,皇室子弟都自比龍鳳。
若真能駕馭這麼一頭凰血大妖,將其馴化成為座駕,那必定是極其風光的事情。
後來,姜凰僥倖逃脫了皇城,來到熾離山療傷-——
然而這神魂封印並未解開。
她的神海,在漫長歲月之中發生了「蛻變」,為了躲避封印限制,主神魂產生畸變。
於是就有了不語世事,屁顛屁顛跟在謝玄衣身後的「小傢伙」。
倘若沒有離山之變,那麼她將在沉眠中完成這一切蛻變。
最終,主神魂回歸正位。
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如果沒有火山噴發,熾離山還算是一個不錯的療養之地。
但山崩之後,如果不是謝玄衣出手..
姜凰的神魂蛻變,將會被外力直接打斷。
十年靜修,毀於一旦。
好不容易分化出的清醒神魂,也可能會徹底陷入沉淪。
片刻之後,石窟恢復寂靜。
謝玄衣看得很清楚,姜凰眉心閃爍著異樣的赤紅光芒,顯然主神魂一直想要占據軀殼,但可惜封印帶來的痛苦太過強烈,主神魂無法承受,於是再一次選擇「隱匿」。
「送矣——
躺在地上的紅衣小姑娘緩緩睜開雙眼。
原先那雙燃火之瞳中的陰沉徹底消散。
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清澈的愚蠢。
「我怎麼在這?」
姜凰神情茫然,她的記憶還停留在醋睡之前。
一睜開眼,就看到了謝玄衣的面容。
她眨了眨眼,有些不明所以。
「睡相太差,不僅夢遊,還說了一堆夢話。「
謝玄衣拎起小傢伙後衣領,平靜說道:「下次睡覺的時候,給你換座陣法。」
姜凰委屈地了嘴。
對於謝玄衣說的話,她向來都是信以為真。
只不過看到石窟上方焦黑的岩炭,小傢伙還是忍不住開口了。
「謝真。」
「我剛剛做了個夢。」
謝玄衣腳步一頓,他望向姜凰。
小傢伙眼中閃爍著猶豫的光芒,她小聲說道:「夢裡有個姐姐,一直在和我說話——」
是主神魂麼?
謝玄衣垂眸,輕聲道:「她都說了什麼?」
「她說·——·你不是好人。」
姜凰聲音更小了:「還讓我小心點,不要輕易相信你。」
「還有麼?」
「沒了—·就這些。」
聞言,謝玄衣心底輕嘆一聲。
他將姜凰拎回原先的清淨陣中,然後將木質輪椅推了過來。
「她倒是沒說錯,我的確不是什麼好人。」
謝玄衣蹲在小傢伙身前,認真說道:「不過——-現在整個大褚能救你的,也只有我了。」」
姜凰懵懵懂懂,不明所以。
「好好睡一覺吧。」
謝玄衣伸出一根手指,徐徐落在姜凰眉心,輕聲道:「待會再見到她,記得把剛剛的話轉告給她。」
嗡!
一縷神魂之力,輕柔掠出,浸入姜凰神海之中。
小傢伙閉上雙眼。
一縷赤紅輝光自眉心浮現大紅光芒,幾乎將整座石窟都照亮。
謝玄衣仔細端詳著這縷猩紅之芒,喃喃道:「果然—————是皇城的『九死禁」。」
他與姜凰相處多日,檢查神魂不止一次。
始終沒有發現異樣。
而這次,主神魂破禁,才初現端倪。
九死禁,乃是大褚皇族的神魂禁術。
一旦被這禁術打上烙印,神魂便等同於囚入籠中。
九死九死,顧名思義。
就算中術者死去九次,也無法逃脫神魂烙印———
被這禁術打中,姜凰還能想出分化神魂的辦法,修成化形,已經足以稱得上天才。
只不過,憑藉這點小聰明,就想解除這禁術,便是痴人說夢了。
主神魂已經被死死鎖住了···
一旦神魂合一。
「九死禁」便會再度生效!
想要解除禁術,要麼找到原施術者,解開封禁,要麼以極其強大的外力,強行衝破禁。
前者,謝玄衣不抱希望。
後者,倒是可以試一試。
蓮花峰上的洗劍池,可以洗滌魂魄,說不定可以衝破「九死禁」的囚。
只不過—
謝玄衣此行來到南疆,還有一件事情要做。
放下姜凰之後。
謝玄衣又布下了好幾座陣紋。
剛剛蘊含神魂之力的一指,足以讓小傢伙安安穩穩睡上十幾個時辰———
即便主神魂中途再度甦醒,也沒什麼好擔心的。
剛剛那番交談,謝玄衣知道-—-主神魂並不蠢。
如今姜凰魂魄有缺,凰火無剩。
離開自己,別說痊癒,就連在南疆活下來都萬分困難。
她想活,只有跟在自己身旁。
謝玄衣來到石窟之外,風雨仍大,雷聲漸熄——-今夜,只過了一半。
而劍氣洞天,已經重塑完成之所以千里迢迢,從鯉潮城趕到南疆,自然是為了找陰山清算。
而清算,不僅僅只是殺人。
殺死金淵,重塑洞天之後——-謝玄衣手中,便只剩下了一件事。
也是最重要的一件事。
當年以白鬼為首,無數修士追殺自己,整整三千里,從南到北,最終將他逼入絕境。
這件事情—-仔細想想,有一個極其不合理的地方。
當年自己千里逃亡,行蹤始終保密,並且藉助了「因果」類寶器,對天機進行了遁藏,
即便是書樓的天命占下,也無法窺伺真相,
可偏偏陰山白鬼知道。
尤其是青州那次。
轉戰千里,已然油盡燈枯的謝玄衣,在姜家幫助之下,成功安頓,避開皇城司緝查。
如果能夠再給一些時日休養。
他定能養好傷勢,好好緩一口氣,甚至有望「破境」。
可剛剛落腳,陰山白鬼便帶著一群圍剿者蜂擁而至。
這消息走漏太快。
以至於—最終他無處可逃,只能去往北海。
對於謝玄衣而言,此行最重要的事情,不是找陰山復仇,也不是殺死白鬼的弟子。
他想知道。
當年白鬼,究竟是怎麼知道他的行蹤的。
金淵道人所占山頭的附近,有一位真正的狠人,此人乃是白鬼座下三弟子「渾道人」,如果沒記錯,渾正是當年隨白鬼一同追殺自己的邪修--如今十年過去,白鬼魔下好幾位弟子都已晉升陰神。
而這渾道人,卻仍然停留在洞天之境。
這麼多年,停留在洞天境,想必早已修至洞天十重天,臻至圓滿。
距離陰神,也只差一線機緣,
謝玄衣真正的目標,從來都不是金淵。
而想要和「渾」過招。
他必須要凝聚劍氣洞天。
「嘩啦啦。」
謝玄衣站在小荒山山頂,他撣去斗笠上雨水,重新戴在自己頭頂,目光望向不遠處的猩紅天幕。
視線盡頭,群山疊嶂,瘴氣瀰漫,隱約可見一座高聳山峰,立著巨大黑幡,
無數山嶺,匍匐在下。
黑幡鼓動,震盪出獵獵風響,
那裡,正是箭渾道人的山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