騎士們緊緊的拉著韁繩,望著遠處的燕國潰兵,駿馬低著頭,來回踱步。燕國人終於看到了自己的家鄉,熱淚盈眶,不由得加快了步伐,朝著燕國境內奔跑而去,趙傅騎著駿馬,在他們前方來回的奔馳,他叫道:「馬服子仁義,寬恕了你們的過錯!可若是二三子還敢再入侵我趙國,不會再得到馬服子的寬恕!!望二三子謹記!!」
燕人並沒有言語,衝進燕國土地的那一刻,他們終於是忍不住的跪在了地上,將額頭抵在這土地上,也有人直接躺在了這冰涼的土地上,扣出土來塗抹自己的臉,燕國很冷,尤其是此刻,燕國大多地區都已經飄雪,可是燕國人的心裡卻依舊是溫暖的,他們終於到家了,活著到家了。
他們從不曾聽說過有將軍會釋放自己的俘虜,會寬恕自己的敵人,戰敗的軍隊,往往都是會很悲慘的死在敵人的手裡,哪怕是投降,也是如此。秦國因為軍功制度的緣故,一般來說,都不喜歡俘虜敵人,而其餘諸侯的將領們,都是貴族出身,他們需要證明自己的勇武,用敵人的首級來獲得大王的賞賜,故而也不會放過俘虜。
只有站在自己的國家的土地上,這些燕人方才清醒了過來,他們的雙腳仿佛真正的落地了。趙傅只是冷冷的看著他們,他還是認為將軍做的不對,這次不殺掉這些燕人,燕王遲早還會徵集他們,再次討伐趙國,戰爭將會無窮無盡,只有將燕國的男人都殺掉了,戰爭才能結束。
得以活命的燕國士卒們,面朝趙國的方向,低著頭,嘴裡念念有詞。偶爾有幾個士卒舉著手,大步大步的在周圍跳了起來,怪異的聲調讓趙國的騎士們都有些畏懼,他們聽不懂燕人在說什麼,有騎士不安的來到了趙傅身邊,詢問道:「他們是在使什麼巫術?我們需要去準備一些桑木麽?」
趙傅很平靜,他搖了搖頭,說道:「他們是在為馬服子祈福....無礙,回去罷。」
.......
自從援軍趕到之後,趙括就將樓昌留在了身邊,說是要請教,不讓他離開自己的身邊,就是許歷也沒有這樣的待遇,許歷帶著騎士們,四處去探查是否還有燕人的潰兵,沒有機會留在趙括的身邊。
戈對左右說:馬服子應該要向樓昌認真的請教,馬服子立下這樣的戰功,得到的賞賜是不如樓昌幾句奉承的,不向他請教一些如何奉承上君的學問,馬服子如何能為諸君請來賞賜呢?
樓昌心裡自然清楚,為什麼趙括要將自己留在身邊,可是他不慍不怒,對馬服子格外的恭敬,以卑微的姿態來對待馬服子。趙括坐在內室,捧著竹簡,卻是在等待著趙傅與許歷的消息,而樓昌就坐在他的身邊,看著趙括,臉上滿是堆積出來的虛假的笑容。趙括放下了竹簡,微笑著看著樓昌。
「我記得樓君的仲父,在秦為官?」
「仲父是龐公的好友,曾服侍武靈王。秦王也知道他的才能,故而派人去請,武靈王為了緩和秦趙的關係,派遣仲父趕往秦國,仲父在秦國擔任國相,使得秦趙在那一段時日裡親如兄弟,再無戰事。」,樓昌有些傲然的說道。
趙括繼續說道:「您的仲父,的確是個有才能的人,聽聞他為秦國獻出了很多有用的計策,趙國想要讓他回來,他卻不肯,故而仇液入秦說秦王,使秦王罷免了他的相位,以魏冉為相。此後,秦國很多對趙國的策略,似乎都是您的仲父所提出來的。身為趙人,卻幫助仇敵來損害自己的國家,您認為您的仲父是什麼樣的人呢?」
樓昌笑了起來,他搖著頭,說道:「我認為仲父是一個有才能的賢人。秦相范雎是魏人,燕相栗腹是齊人,趙相田單是齊人...鳥則擇木,木豈能擇鳥?就像士卒們,不跟隨您這樣將他們當作心腹的人,難道還要跟隨我這樣的小人麽?為臣者不也是如此嗎?」
趙括沒有說話,在這個時期,普遍是效命個人,而不是效命國家,分封制下,從上至下,層層都有自己的封君,每個人所要做的,就是給自己找一個能重用自己,能禮遇自己的封君。當然,這樣的思想似乎逐漸的改變,畢竟,如今地方上都已經是郡縣,直接受到君王的統治,分封制已經瓦解。
在從前,諸侯國內還有更小的諸侯國,你可能生活在晉國,吃著粟米唱著唐風,忽然一個大夫在你這裡封了邑,你就換了個國籍,大夫將某個士再封了一下,那你還得接著換,故而形成了這種效命封君而不是國家的概念。而此時的封君,類似馬服子這樣,沒有行政和再分封的權力,當然也就沒有自己的封國。
樓昌看到趙括沒有回答,又說道:「我知道您的才能,您也並沒有接受過配得上您的功德的恩惠,您為什麼不找合適的樹木去棲息呢?」
趙括深深的看了他一眼,說道:「我征戰,從來就不是為了一個人,我是為了幾百萬個人。」
樓昌沉默了片刻,方才說道:「其實,我從小跟隨我的仲父,學了很多治國的道理....」,忽然,他停了下來,苦笑著,搖了搖頭,方才認真的對趙括說道:「我的仲父,前些時日還曾跟我詢問您的情況,秦王知道了您的名聲,對您非常的忌憚,您還是小心一些,趙國有很多秦人的奸細,我擔心他們會謀害您啊。」
「多謝您的提醒。我也想提醒您一件事,我聽聞,鴻鵠與燕雀藏與林,沒有人分辨出來,而只有他們展翅翱翔的時候,鴻鵠一躍沖天,才能辨認出他與燕雀的不同之處。因為密林藏住自己的身影,就將棲息之林砍倒,將為伍的燕雀殺掉,這是可以的麽?」
樓昌只是傻笑著,不再言語。
有士卒前來稟告,趙傅已經趕到了城池之外,趙括這才告別了樓昌,離開了內室。
樓昌目送著趙括離去,這才喃喃道:「若是一直沒有展翅的機會,即使砍倒了棲木,又有什麼不對呢?當棲木倒下,所有的燕雀與鴻鵠,都得要展翅高飛,飛不起來的,就只能被摔死。」
趙傅回來了,他帶來了好消息,燕國的士卒們已經被他送回了燕國的境內,這也就代表著,這次的戰爭已經是結束了,只要燕王還沒有瘋掉,他就不會在冬天發動戰爭,何況這些剛剛失敗的士卒,完全失去了戰鬥力,若是燕王組織再次進攻,只怕他們在看到趙括旗幟的那一刻,就要全軍奔潰,說不定還會再次上演殺將請降的劇情。
戰爭結束的消息,席捲了整個柏仁。
百姓們高呼著馬服子,欣喜若狂,而士卒們也是擦拭著眼淚,互相擁抱著,他們壓根就沒有想著能夠活下來,畢竟,他們的敵人實在是太多,而他們不過是臨時徵召的一批老弱,可是沒有想到,馬服子就是憑藉著這樣的一支老弱,竟是全滅了燕人的大軍,燕相栗腹身死,這是對燕國最大的打擊。
城池內一片沸騰,董成子帶著柏仁諸多老者來拜謝趙括,而趙傅卻無奈的告訴他們,馬服子並不在城內。
宋子城外的密林之中,趙括跪坐在地面上,拿著趙王所贈送的劣酒,他不會飲酒,在看到百姓的遭遇之後,更是牴觸飲酒,可是此刻,他卻是大口大口的往嘴裡灌著酒,在他的面前,是很多的墳堆。
「我要回去了...抱歉,我沒有能帶二三子一同回去。」
「我會替你們照看好父母,會撫養好你們的子女,請你們安心罷。」
「栗腹我已經殺掉了,我本想將他的頭顱掛在這裡,可是,我又擔心會吸引野獸,玷污你們的安息之地。」
「抱歉....很抱歉。」
趙括再次仰頭猛灌,臉上划過一道淚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