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兩百八十二章 傳統

  安國君的身體非常的不好。

  在失去父親之後,他愈發的憔悴,在很長的一段時間內,甚至都沒有辦法起身。

  可即使如此,他還是將群臣召集到自己的府邸里,與他們一同來商談國家的要事。群臣為逝世的秦王擬定了諡號,已故秦王為昭襄王。昭這個字,代表秦王行為謙和,為人和善,嗯,比如友好的留下楚國的君王做客,幫著周王室分擔治理天下的壓力,邀請天子出去巡遊,主動幫助各國的君王來治理他們的領地之類的行為。

  昭還代表了勤勞,這個倒是無可置疑,秦王辛辛苦苦的治理國家五十年,這勤勞程度,還真不是什麼君王可以媲美的,而襄,所代表的則是擴張領土,武德充沛,可以看出,秦王是一個講武德的人,他講了幾十年的武德,成功的將秦國的領土擴張了三分之一,與所有的國家都建立了友好的關係。

  群臣定下了諡號,而安國君也就成為了繼昭襄王之後的秦國的第四位王。

  不過,安國君還在守孝,因為身體原因,也沒有辦法早些登基,群臣就在他的府邸里跟他稟告,並且在這裡接受他的命令。安國君坐在床榻上,顫顫巍巍的看著下方的群臣,呂不韋低著頭,認真的說道:「臣聽聞:楚國的春申君,要在楚國內施行變法,我看了變法的內容,變法的手段非常的激烈,不留餘地,這一定會在楚國內部引發叛亂。」

  「而因為先前叛亂的緣故,楚人並沒有能力來反抗這樣不合理的變法,臣認為,秦國應當要幫助楚人來反抗這樣暴虐苛刻的制度,絕對不能讓春申君如此的迫害楚國的百姓,請您令蒙驁將軍,王齕將軍進攻楚國,解救楚國內的百姓。」,呂不韋說這話,居然沒有半點的臉紅,看得出,他已經是一個合格的政客。

  安國君眯著雙眼,又咳嗽了起來,咳嗽了片刻,方才看向了眾人,詢問道:「諸君以為呢?」

  王齕認真的看著安國君,開口說道;「我覺得丞相所說的不對,先前應侯在的時候,所制定的戰略,是結交齊國,滅亡三晉,滅亡三晉之後再圖謀楚國,如今秦國的實力不足以滅亡楚國,而秦國攻打楚國,魏國和趙國一定會聯合起來攻打秦國,應該趁著楚國無暇顧及的時候,攻打趙國與魏國。」

  群臣頓時分成了兩派,一些人覺得應該趁著楚國變法去攻打他,也有的人覺得如今應該先去攻打三晉地區,免得楚國再插手。

  安國君思索了片刻,這才伸出手來,制止了群臣的辯論,他看向了群臣里的韓非,笑著問道:「您怎麼看待這件事呢?」,韓非毫不猶豫的說道:「伐楚。」,安國君一愣,方才問道:「為什麼呢?」

  「應侯所制定的圖謀天下的辦法,不能說是錯誤的,可是,如今的情況卻有些不同,趙國有廉頗,李牧,李牧在邊塞操練出了十幾萬的精銳士兵,若是秦國要討伐趙國,一定會遭遇到這些精銳,而廉頗善於用兵,我並不覺得秦國的將領能夠擊敗他。至於魏國,雖然看起來無將可用,可是若是魏國有滅亡的危機,魏王一定會讓信陵君來統帥魏國的軍隊。」

  「信陵君用兵的才能,並不在廉頗之下這兩個人在,秦國就沒有辦法擊敗他們,除非,您能說動我的老師,讓我的老師來擔任將軍,他可以擊敗這兩個人。」

  「故而,可以讓軍隊去攻打楚國,楚國的景陽,比廉頗和魏無忌要好對付的多,若是趙國和魏國出兵救援,我覺得秦國的將領還是能擋住他們的進攻的。」

  聽到韓非的話,群臣頓時譁然,王齕,蒙驁,蒙武,胡陽,司馬梗,張唐等人都是非常的憤怒,包括那些年輕的將領們,此刻也是非常的生氣,他們都大聲的喧譁了起來,言語裡滿是對韓非的不滿,韓非這句話,幾乎就是指著他們說:別打趙國和魏國,你們這些垃圾打不過廉頗和魏無忌,最多只能抵禦住他們的進攻而已。

  武將們都是豪橫的,尤其是秦國這些高傲的將軍們,哪裡能忍受這樣的侮辱?

  於是乎,他們直接就吵開了,若不是因為秦法,只怕他們現在就要拉著韓非去決鬥。

  就是呂不韋等人,此刻也是有些生氣,李斯想要說些什麼,沉思了片刻,卻沒有開口,而呂不韋卻是笑呵呵的對韓非說道:「我聽聞,您跟廉頗,魏無忌等人都是親密的朋友,可是,您也太小看秦國的實力了當然,我認同您的觀點,秦國的確是應該要攻打楚國,可這不是因為您所說的原因。」

  韓非抬起頭,也不理會眾人的惱怒,只是看著面前的安國君,沒有任何想要辯解的意思。

  安國君眯著雙眼,說道:「就派人去楚國,我聽聞,楚王是個沒有道德的殘暴的君王,若是有人想要擁立其他人來擔任楚王,取代他的位置,秦國是可以幫助他的蒙驁將軍,請您做好準備」,安國君已經下達了命令,群臣也就不好再說什麼,連忙答應,在離開這裡的時候,眾人看向韓非的目光都不是很友善。

  韓非也不理會他們,只是駕車趕往了老師的府邸。

  眾人剛剛離開,安國君就躺了下來,他顯得有些痛苦,就是這樣坐著,也讓他非常不適,他躺在床榻上,華陽夫人就在一旁給他餵藥,安國君喝著藥,卻還是在想著楚國的事情,正在想著,華陽夫人忽然開口說道:「有好些日子沒有見到昌平君了,他去了哪裡?」

  安國君一愣,想了片刻,方才問道:「啟?」

  華陽夫人點了點頭,笑著說道:「他往常很喜歡來拜訪我的,大王逝世之後,他就不曾來過了,他孤身一人,無親無故的,實在令人心疼啊」,安國君說道:「您不用擔心我聽聞,他在武成君的身邊,跟著武成君學習呢,可能學業繁忙,所以沒有時間來拜訪您吧。」

  「啊?他在跟著武成君學習啊?那等到他學成之後,您就可以任用他了。」

  安國君忽然意識到了什麼,他笑著看著一旁的華陽夫人,方才問道:「是楚國的故人來拜訪您了?」,華陽夫人點了點頭,說道:「是啊,他們給我帶來了一些禮物,還詢問我昌平君的情況,楚王似乎很擔心他,還說想要將他接回楚國。」

  「呵,擔心他?」,安國君冷笑著,他說道:「他的父親,不曾照顧過他一天,如今卻還想要利用他?無情無義的禽獸,該被絞死!」,華陽夫人面色大變,急忙問道:「我是不是做錯了什麼?」

  安國君溫和的笑著,說道:「放心吧,您沒有做錯嗯楚王的兒子」,安國君忽然想到了什麼,他對身邊的武士說道:「請您將呂不韋叫來。」,武士即刻領命,走了出去,過了許久,本來已經回到自己府邸的呂不韋,又匆匆忙忙的來到了這裡,安國君讓他坐在自己的身邊。

  「我想擁立昌平君為楚王,您覺得怎麼樣呢?」

  「不行。」

  呂不韋直截了當的就否決了,呂不韋又解釋道:「我明白您的想法,您是想要通過昌平君來控制楚國,可這是不可能的事情,昌平君是楚人,雖然他在秦國長大,可是他若是當上了楚王,他就一定會想辦法來振興楚國,一個當過國君的人,是沒有辦法低下頭來當他人的臣子的。」

  「何況昌平君是個有才能的人,您讓他來擔任楚王,他會借著自己對秦國的了解,成為秦國最大的敵人,他可以在秦國擔任國相,卻唯獨不能被派往楚國。在秦國,他是臣子,而在楚國,他就能做君王,並不是所有的人都能拒絕這樣的誘惑,請您不要有這樣的想法。」

  安國君思索了片刻,這才點著頭,說道:「好吧,我知道了。」

  而在這個時候,韓非已經來到了老師的府邸里。

  剛剛來到這裡,他就聽到老師講述的聲音,韓非小心翼翼的打開了門,儘量不弄出聲音,悄悄的坐在了最後的位置上,趙括就坐在眾人的中間位置,正在認真的講課,趙括說道:「有的君子居然認為從事農桑的人是低賤的,可是若是沒有人來從事農桑,他吃什麼呢?吃著他人所種出的糧食,卻要訓斥這些人,這樣的人,又怎麼能稱為君子呢?」

  「有的君子認為匠人是低賤的,認為研發這些器械的人,是不務正業,是不知道道德的小人,可是,匠人做出了磨盤,使得很多的百姓吃飽了肚子,救下了很多的人,而滿口道德文章的君子們,又能救下多少的百姓呢?像這樣對國家百姓沒有功勞,只知道抱著書籍來訓斥其他行業的人,是我所知道的最低賤的小人。」

  「道德是要如何增加的呢?我認為有道德的人,並不是通讀聖賢書的人,而是有功與百姓的人,這就是說與做的區別,分辨一個人的是否有道德,不是看他說了些什麼,而是看他做了些什麼上古時期曾有一位季子,他所留下的書籍里,有很多都是不合禮法的話語,可是他一生也不曾做出不合禮的事情,鑽研語言歷史這樣的人是否能算做小人呢」

  「上古時也曾有一位錢姓官吏,他一生都在鑽研道德,甚至擔任掌管祭祀的禮官,可是當胡人覆滅他的國家的時候,他卻不敢跳水自盡,以水太涼為故,親自出降這樣的行為是否能算是君子呢?」

  韓非認真的聽著,不由得笑了笑,老師又開始編造故事了,老師說的那些上古的故事,就跟韓非平日裡所說的那些故事一樣,都是為了表達自己的政治訴求而編造出來的,而老師卻能說的有頭有尾,還能編造的如此詳細,這就是自己不如老師的地方了,韓非忽然看到坐在一旁的趙政。

  小傢伙拿著筆和竹簡,正在記錄著父親的話。

  看到他的書寫速度極快,韓非有些驚訝的探出頭來,卻看到那竹簡上的筆記雜亂,不認真看,根本就看不出寫的是什麼,韓非無奈的搖著頭,裝模作樣,這是他最討厭的行為。

  趙政在注意到韓非的目光之後,字跡頓時一改,不敢再像剛才那樣亂寫一通。

  趙括又認真的說道:「看不起匠人,不重視技術,這是非常不好的事情,這是對國家最不利的事情,在未來,無論是誰,無論他是抱著怎麼樣的目的,但凡是訓斥技術改革,認為這些技術都是奇技淫巧,是用來取悅婦人的都將是千古罪人,只有不斷的鑽研,以先進的技術來治理國家,國家才能逐漸的昌盛。」

  「故而,數算,光學,運動這些學問,都是非常重要的,是絕對不能輕視的。」

  趙括講述了整整一天,講的有些口乾舌燥,這才停止了授課,弟子們站起身來,拜謝老師,韓非也在這其中,拜謝了老師,眾人便上前去詢問自己的困惑,最先上來的是一個穿著奢華的貴族,趙括知道他喚作熊啟,是最近才來跟著自己學習的,可是其他的東西,比如他的身份之類的,他就不知道了。

  這年輕人大概就是某個楚國的貴族,這樣的楚國貴族在秦國是很多的。

  熊啟詢問道:「老師,您方才所說的技術,我想要問您一件事,當初紂王製作可以噴出泉水的雕塑,做出可以操控的精緻木偶,他耗費國家的精力來做這些東西,取悅自己的妃子,對國家卻沒有任何的用處,像這樣的技術,該如何看待呢?」,趙括笑著說道:「誰說這樣的技術就是沒有用處的呢?」

  「那雕塑的原理,是否可以用來灌溉呢?」

  「可以操縱的木偶,是否能做出可以幫助我們耕作的木偶呢?」

  「不會存在毫無用處的技術,只要用對了地方,他就是有利與國家的。」

  為了讓華夏文明不中斷看重技術的理念,趙括也算是費盡心思,他只希望,後來的華夏能尊重這些匠人,能出現更多的發明家,能做出更多的東西來,不想讓這種傳統被訓斥,被遺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