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安城,是邯鄲的北面門戶,是邯鄲的重要屏障,自從秦人將進攻的方向放在了武安城與葛孽之後,趙國便對這兩個城池格外的用心,先是修建了高大的城牆,隨後又遷徙了一批民眾,加強了對這裡百姓的操練...而在此時,武安城卻是已經開始了戒備,廉頗將軍率領兩萬人的軍隊趕到了這裡。
廉頗將軍看起來有些暴躁。
他在進城之後,即刻與當地部隊會合,部署了一道防線,隨後便進了城守府,這裡成為了廉頗將軍暫時的大營。而他在牆壁上掛上了輿圖,認真的分析著敵人的可能進攻的路線,廉頗正在看著,有斥候走進了營內,拜見了他,方才說道:「武安君已經離武安城不到四十里...看不出具體數量,只知道他麾下騎兵非常多,我們有二十多位斥候被他俘虜。」
廉頗皺著眉頭,神情更加的肅穆。
從前,他在這裡抵禦秦國的武安君,沒有想到,如今,他還要在這裡抵禦趙國的武安君...李牧,反了。
當聽聞李牧,司馬尚率領邊塞騎士殺向邯鄲的消息的時候,邯鄲是非常震驚的。李牧在雲中郡,司馬尚在雁門郡,田約在代郡,廉頗在邯鄲郡,李牧與司馬尚加起來,那就是趙國一半的兵力,雖然這兩個地方要荒涼,人煙稀少,可是這裡的士卒長期與塞外的胡人作戰,李牧最近還操練出了十萬的精銳...
這就使得邯鄲朝野震動,急忙派遣廉頗前往抵禦敵人。
廉頗聽到斥候帶來的消息,認真的思索了起來,手輕叩著面前的木案,過了許久,廉頗這才回過神來,他開口說道:「給我準備一架戰車。」,斥候急忙點著頭,離開了。
過了片刻,廉頗坐上了戎車,這才下令,出城迎敵。
將士們非常的驚懼,急忙勸阻。因為廉頗是要孤身前往,並不攜帶任何的將士,這讓跟隨他出戰的將領們都非常的恐懼,若是李牧趁機殺死了廉頗,那他們該如何繼續抵禦李牧呢?城內不過四五萬的士卒,李牧和司馬尚的兵力加起來,大概是能聚集出十五萬的精銳,廉頗看起來卻不是很在意。
「若是我死了,二三子就堅守武安城,等候田約的援軍,李牧麾下大多都是騎兵,想要攻城拔寨,也並不是簡單的事情。」,廉頗吩咐著,這才坐在戎車上,衝出了城池。士卒們站在城牆上,看著戎車朝著北方飛馳而去,將領們則是繼續加固城防。
廉頗坐在戎車上,一旁的武士打出了信平君的旗幟,戎車飛馳之下,信平君的旗幟隨風飄揚,不斷的發出陣陣響聲,廉頗將軍的馭者,神色肅穆,臉上也並沒有什麼畏懼....遠處逐漸出現了灰塵所組成的濃霧,以及那清澈的馬蹄聲,廉頗站起身來,戎車也停了下來。
從那濃霧之中,走出了一列列的騎士們,這些騎士們騎乘著駿馬,漫山遍野,幾乎廉頗所能看到的所有方向上,都有騎士們正在朝著自己的方向趕來,這些騎士並沒有衝鋒,只是讓駿馬踩著小步,緩緩前進,他們打出了武成君,馬服君的旗幟,巨大的旗幟同樣在不斷的飛舞飄揚。
廉頗認真的看著這些騎士,他們排列的非常整齊,駿馬並肩而行,看不到戰車,也看不到糧食,更是看不到步卒,這些人顯然也是發現了廉頗,可是這並沒有能讓他們減慢速度,甚至有不少騎士以及將弓箭對準了廉頗,兩邊的騎士繼續前進,就斜視著廉頗,包圍了他左右的兩個方向,而在他正前方的騎士們,則是停了下來。
「唰~~」,所有的騎士們都拉開了弓,對準了廉頗的方向。
只要他們鬆開手,廉頗就會死在這裡,死的相當難看。
可是廉頗的臉上並沒有畏懼,他只是冷冷的看著不遠處,就在他的正前方,有兩個並肩而行的年輕人,也是在凝視著他,那兩人,一個是司馬尚,另外一個則是李牧,兩人都是穿著戎裝,司馬尚的臉色非難的難看,咬著牙,看向廉頗的眼神里甚至還有凶光,李牧就要顯得冷靜了一些。
李牧伸出手來,揮了揮。
頓時,周圍那些騎士們都放下了手中的弓箭,沒有再對準廉頗。李牧這才縱馬,沖向了廉頗,司馬尚也急忙跟上,兩個人一路飛馳,衝到了戎車的面前。司馬尚勒馬,高聲怒吼道:「您是來下戰書的嗎?!」,廉頗只是安靜的看著他,眼裡是一股說不出的黯然,司馬尚是他提拔出來的,一直跟隨著他的,被他當作繼承者來培養的。
而如今,司馬尚將自己的短劍對準了廉頗。
廉頗就那樣靜靜的看著司馬尚,司馬尚與他對視了片刻,便有些不忍心的放下了手中的短劍,他側過頭,說道:「我們是來向趙丹復仇的,請您不要阻攔我們。」,廉頗這才看向了李牧,這一看,廉頗心裡便有些驚訝,在他心裡,李牧還是當初那個哭著吵著要回家見父親的魯莽少年。
可是如今,李牧就好像是變了個人。
他渾身都遍布著傷痕,就是臉上,也是各種交錯的傷口,觸目驚心,他的眼神非常的深邃,臉上沒有絲毫的波動,他朝著廉頗低頭行禮,這才平靜的詢問道:「我想知道,馬服君在哪裡?」
「馬服君已經離開了趙國,他此刻正在秦國。秦王綁走了他的家人,迫使他趕往秦國。」
「可是...我所知道的事情不是這樣。我聽聞,是趙丹要謀害馬服君的家人,馬服君這才無奈的離開了趙國,趕往秦國。」,李牧認真的說著,緩緩從腰間拔出了短劍,他說道:「我曾向馬服君立誓,我將一生跟隨他作戰,絕對不會死在他的身後。我不在邯鄲,使得小人謀害他,讓他遭受了這樣的災厄。一定要有人為此付出代價。」
「那您想要怎麼做呢?」
「我要殺死趙丹,將馬服君迎回來。」
「那秦王若是不願意放走他呢?」
「那我就再殺死秦王。」
「哈哈哈~~」,廉頗放聲大笑,他看著面前的李牧,有些傲然的說道:「您怎麼會覺得,您能完成這些事情呢?」
李牧沒有說話,他看向了周圍,那一刻,畏懼在周圍的騎士們高高舉起了手中的弓箭,怒吼道:「殺!!!」,這喊殺聲,響徹天際,駿馬也隨即嘶鳴起來,廉頗的馭者,此刻也是有些動容,臉上終於出現了一絲驚懼。廉頗看著他們,眯著雙眼,說道:「您想要用趙人來殺死更多的趙人啊。」
「您覺得,這是馬服君願意看到的?」
廉頗詢問道。
李牧並沒有回答。
廉頗繼續說道:「上君的確是做錯了,我比您還要憤怒,我對馬服君的尊敬,也並不比您要少,可是,馬服君為什麼要離開趙國呢?若是他想要復仇,還需要您來幫助他嗎?他一聲令下,邯鄲的將士全部都會聽從他的命令,殺進王宮去。他就是不願意看到內亂,不願意看到更多人為他而死去。」
「您知道嗎?當我知道上君謀害馬服君的時候,我也很想要殺掉他,可是我不能...因為,我是趙人,趙國遭受了很大的災難,最大的災難就是馬服君的離開。在這種時候,我們應該做的是保護趙國的百姓,讓他們能活下來,而不是互相殘殺,讓他們承受更大的災難。」
「馬服君一直都很愛他們。」
「我也是。」
「我不允許您為了復仇而使得趙國內亂,這裡是我的家,我將用性命來保護這裡,若是您執意復仇....我就在這裡,請您殺掉我,再血洗邯鄲,看看馬服君是否會為您的事情而歡呼。」
李牧的腦海里猛地浮現出了那張憂鬱的臉,他心裡糾結了起來,渾身都在顫抖著,李牧搖著頭,臉色鐵青,他認真的說道:「當初,燕國以十萬大軍進攻趙國...趙國的精銳都在上黨,百姓們無比的絕望,是馬服君,帶著幾千人的老弱,擊潰了燕人,斬殺了栗腹....」
「白起以秦國的精銳進攻趙國,趙國沒有人可以阻擋他,是馬服君...抱著必死的信念,死戰不退,擊退了白起的進攻....」
「我不明白,為什麼這樣的人,不僅得不到尊重,卻要被迫離開自己的故土...」,李牧搖著頭,他看著廉頗,認真的詢問道:「若是有下一個白起再來攻打趙國,您說誰可以抵禦他呢?」
「您可以。」,廉頗看著周圍的騎士們。
李牧笑了起來,他搖著頭,說道:「不,我跟馬服君去拜見樂毅將軍的時候,樂毅將軍曾告訴我們,千萬不要打太多的勝仗,那時我還不明白樂毅將軍的言語...如今我才明白,他為什麼要這樣說啊,的確,是不能打太多的勝仗,做個鄭安平那樣的小人,不比在戰場上浴血奮戰要好得多嗎?」
廉頗皺著眉頭,沒有說話,鄭安平的事情,也的確是讓廉頗最為介意的事情。
李牧長嘆了一聲,看向了遠處的武安城,也不知道想起了什麼。一旁的司馬尚卻暴躁的說道:「我們這次來,可不是為了跟廉頗將軍談論這些!我要去邯鄲,問問我們的上君,馬服君到底犯下了什麼樣的罪行...」,廉頗看了他一眼,方才說道:「尚,您不要如此的急躁...我看出來了,您們也不過是帶了一萬多的騎士而已,也沒有攜帶糧草。」
「這一萬多人,想要攻破邯鄲,那是不可能的。」
「呵呵,這只是先鋒部隊,在雁門和雲中,還有十幾萬大軍可以調動。」
廉頗沒有再說話,看著李牧,認真的說道:「回去吧,不要惹事,趙國的安定,比什麼都要重要...趙人經歷的苦難足夠多了,不要再給他們帶來災禍,您的職責,是保護這些人,不是殺死他們。您可以厭惡上君,但是,這裡是您的家,您不能因為自己的怨恨而毀掉自己的家鄉。」
李牧閉著雙眼,沉默了許久。
「馬服君肯定也不想看到這樣的事情。」
李牧看向了一旁的司馬尚,他說道:「您帶著他們回去吧。」
「那您呢?」
「我要去邯鄲。」
「那就讓我在這裡堅守...」
「不,您回去吧。廉頗將軍說的對,馬服君是不會希望我們這麼做的。」
............
當李牧跟隨廉頗,來到了邯鄲城外的時候,趙王正站在城外,等待著他們。當他看到了遠處的李牧之後,趙王即刻走上前,廉頗翻身下馬,李牧卻並沒有這樣做,他只是平靜的看著前方,絲毫沒有要下馬的想法,趙王走到了李牧的面前,臉上沒有惱怒,他認真的朝著李牧俯身行禮。
「寡人誤信了小人的謠言,請您寬恕。」
「寡人再也不會犯下這樣的錯誤,寡人將要繼續施行馬服君的變法,讓趙國的百姓過上更好的生活,讓馬服君的理念在趙國得以持續,這是馬服君所期待的,也是趙人所想要的,寡人想要拜您為假相,由您來負責這些事情...」,趙王表現得非常卑微,很是誠懇的向李牧認錯。
李牧看向了遠處,他看到了遠方那些耕地,那些在耕地上忙碌著的百姓們,那些百姓們低著頭,麻木的走在田野之中,對這裡的盛況,視若不見,在當初,他們都是圍聚在周圍,熱情的歡呼著...
李牧終於下了馬,他看著面前的趙王。
「我願意擔任假相,可這不是為了您,這是為了趙國,是為了馬服君。」,李牧認真的說道。
群臣面色大變,趙王卻格外的平靜,他笑著說道:「寡人知道了,請您幫助寡人,等待馬服君回來的那一天。」,趙王領著李牧,朝著城內走去,群臣跟隨在他們的身後,一言不發。
在大風之中,一個穿著厚裘衣的孩童有些惱怒的看著李牧跟隨趙王離開,對身邊的玩伴說道:「這個李牧居然敢這樣對待父親...我一定要讓他後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