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四章 韓人有什麼呢?

  韓王割讓上黨,並不是因為害怕秦國的國力,而是因為韓國與上黨的聯繫,早就被白起所切斷了,韓王的命令根本無法到達上黨,而上黨也無法為新鄭運輸糧食,對於這麼一塊飛地,韓王自然是選擇了拋棄。而這些被占領,或者被割讓地區的百姓們,紛紛逃亡韓國,雖說成功回到母國土地上的韓人並不多,可是韓國還是因此而變得擁擠起來。

  在趙國,一處鄉邑里可能只有幾百人,大一點的也不過千人,可是在韓國,只是在一個小小的鄉邑里,就可能生活著數千韓人,這當然是因為韓國的領土不斷遭受蠶食的緣故。燕國有冰冷所塑造出的豪氣,趙國有遼闊的山坡所孕育出的勇氣,秦國有著鐵一般的意志,楚國有著如他們疆域般的膽魄,齊國有著千年來悠久的深入骨髓的俠義,魏國有著大河般洶湧的體魄。

  那麼,韓國有什麼呢?

  韓人向來是怯弱的,韓人很少會出現聞名七國的勇士,或者很少會聽到他們有什麼壯舉,就如趙括在看到這些韓人的時候,他們既沒有想要復仇的想法,也沒有想要逃跑的心思,他們選擇跪在地面上,向面前這支不知來路的軍隊投降,年老者不斷的哭訴著,用趙括也聽不懂的言語來訴說他們的悲痛。

  孩子們依偎在母親的懷裡,甚至都不敢探出頭來看,他們把頭藏在母親的懷裡,就好像是將頭藏在泥土裡的鴕鳥。

  韓非憤怒的上前,想要拽起這些人,可是他們格外的畏懼,哪怕是面對這位說著流利的韓語的貴公子,也是如此,那些站在趙括身後的弟子們,他們想要發笑,韓人怎麼會如此的怯弱呢?可是看著那近乎於癲狂的韓非,他們還是保持了沉默,這些時日裡,韓非對他們很好,教導了他們很多,他們很尊敬這位大師兄。

  可是,他們從不曾看過韓非如此模樣。

  韓人還是起身了,因為這是韓非的命令,只是,他們依舊很恐懼,年長者告訴韓非,他們什麼都沒有,糧食輜重,已經被秦人所奪走了,他們如今,什麼都沒有,若是有需要,他們可以將房子讓出來,讓大軍可以休息。趙括看著面前這些韓人,將韓非叫到了自己的身邊,跟他詢問道:「新鄭離這裡還有多遠?」

  「還還還有有三三天」

  趙括點了點頭,方才對李魚說道:「給他們留下一些糧食。」

  李魚一愣,急忙走向了運糧車,趙括看著韓非,對他說道:「請您告訴這些韓人,告訴他們,讓他們不要害怕,很快,很快新鄭就會往各地運輸糧食,各地的韓人都不會餓死讓他們不要放棄這裡亂跑遇到秦人,千萬不要抵抗」,趙括又交代了幾句,在道路上,他們遇到了很多逃串的韓人。,

  在如今的氣候下,沒有足夠的糧食,沒有住所,是容易就死去的,而他們逃亡的原因是,他們害怕那支秦國大軍會再次返回,將他們全部殺死,只是,他們已經沒有了什麼去路,沒有了什麼活路,他們只是四處亂跑,趙括一路上都在安撫這些百姓,百姓里偶爾也有帶領他們的官吏,大多數官吏都被秦人殺死了。

  秦人向來不會有留情的想法,在秦法裡,明確的規定了不能殺死百姓來充當軍功,可是,若是百姓抵抗,要攻擊秦人,秦人是完全可以還手的,到這個時候,這些人就不能算作是百姓,而是要記作敵人,他們的頭顱,那就變成好東西了。故而,秦人還是挺希望這些百姓能夠抵抗自己的。

  趙括留下了些糧食,便帶著大軍朝著新鄭的方向出發了,韓非認真的將趙括的吩咐告訴了那些百姓們,並且,他還加了一句,這位是趙國的馬服君,這是他所說的,二三子可以相信他。韓國的百姓們依舊驚懼,他們只是麻木的點著頭,直到軍隊都離開了,再也看不到蹤影了,他們方才看向了那些糧食,逐漸反應過來,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

  老人們朝著馬服君所在的方向俯身大拜,甚至有人用石子將方才馬服君所站著的位置給圍了起來,韓人終於鬆了一口氣,這才在眾人的帶領下分配糧食,準備出去尋找吃的。

  趙括坐在馬車上,弟子們圍繞在周圍,一言不發,他們看得出來,老師的心情似乎並不是很好,沒有人想要在這個時候去打擾老師,趙括的心情的確很糟糕,他並不覺得韓人的怯弱是一種恥辱,相反,他能理解韓人的這種心理,韓人被圍在幾個大國之間,不斷的參與各種戰爭這些韓人,從很久之前開始,就習慣了這種流亡,逃離,投降,被殺的慘況。

  他們從一個地方逃到另外一個地方,看著自己的親人一個又一個的被殺死,或許就是這些,造成了如今韓人怯弱的情況,韓國的鄉邑擁擠,恰恰就是因為越來越多的人從四面八方逃到這裡來,戰爭不斷的折磨著他們,這使得韓國越來越弱,使得韓人越來越弱。

  很可能就是這樣的韓國,方才造就了一位想要改變一切的聖賢趙括緩緩看向了跟在自己身後,低著頭來不知想著什麼事情的韓非。

  趙括忽然有些明白這個年輕人的心理,若是自己不曾來到這個世界上,這個痛苦的年輕人就會找到另外一個痛苦的聖賢,跟著他學習拯救天下的辦法,他可能會總是和老師頂嘴,認為老師說的不對,可他還是老師最為欣賞的學生,這個被儒家聖賢所教出卻憤怒的將儒家視為奸賊的人想要保護韓國卻提出大一統思想的人

  趙括的軍隊這一路上可謂是非常的順利,趙括很小心,也很警惕,他很擔心自己會遭到白起的伏擊,可是,這一路走來,幾乎都看到了新鄭的城牆,趙括也沒有看到半個秦人,這讓趙括非常的驚訝,他倒是看到了秦人所留下的住紮的痕跡,只是,這些營寨都是空蕩蕩的。

  偶爾能看到幾處交戰的痕跡,規模不大,可那股血腥味卻很是濃厚,斥候還找到了幾個頭顱,頭顱是老人的,大概是秦人士卒殺害百姓充當軍功,被揭穿後拋棄的。像這樣的舉動,秦法是要處死的,可是為了爵位,還是有人願意搏一搏。

  而就在這個時候,小股的秦人部隊卻是從各個方向徘徊在新鄭的周圍,這些秦人是以屯來為編制進行行動的,分散在各個地區,在趙括剛剛進入韓國的時候,他們就已經知道了趙括的方位,一路上都是在避讓,通過分散的辦法,白起成功的將大軍隱藏在了韓國靠近上黨的各個地區,而趙括的斥候們在探查不到大軍的痕跡之後,自然會認為白起的大軍是在靠南的方向上活動。

  很快,就有一股秦國的百人軍隊來到了趙括剛剛經過的鄉邑,鄉邑里足足有四千多人,可是在面對這百人的秦人,他們還是選擇了屈服,完全不敢抵抗,年老者再次跪在他們的面前,他們拿出了趙括所贈與的糧食,放在了一旁,乞求他們能寬恕自己,這讓秦國的屯長有些驚訝,韓人的糧食不是先前被大軍徵集了嗎?怎麼還有?

  屯長忽然感覺到了不對,因為幾個韓人所跪著地方,是留下了一個空缺的,就好像是在避讓著什麼,屯長皺著眉頭,走了過去,有韓人想要說話,被他一腳踹開,就這樣,他推開了周圍的韓人,走到了那裡,卻看到了一片空地,空地周圍是被石子包圍起來的,空無一物。

  秦人是信鬼神的,甚至,可能是七國里最敬鬼神的,他們有著千奇百怪的驅鬼的辦法,此刻,看到了這詭異的空地,屯長只覺得自己背後發涼,後退了一步,只是,在諸多士卒的面前,他不能露怯,他只好讓唯一一個懂得韓語的士卒與他們溝通,詢問這到底是什麼,那士卒上前與他們交流,交談了許久,方才回到了屯長的身邊。

  「他們說這是趙國的馬服君所站立的地方,馬服君給他們留下了糧食」

  屯長一愣,若有所思。

  「屯長,要不要找車?」,士卒詢問道,找車自然就是要裝上這些糧食。

  屯長思索了許久,方才笑著說道:「算了,留給他們吧我們又不缺糧。」

  士卒驚愕的看著屯長。

  鄭國,曾經也是一位霸主國家,國力強橫,在韓國滅掉了鄭國之後,便將王都設在了新鄭,鞏固在這裡的統治,或許,被韓國滅亡這件事,將會成為鄭國最大的恥辱,尤其是在韓國落到如今的地步之後,新鄭是韓國最大的城池,也是韓國的經濟文化中心,甚至,新鄭城要比邯鄲城還要高大,還要遼闊。

  趙括在看到這座城池之後,整個人就有些懵了,白起帶著一萬人就將這座城池內的人嚇得心驚膽戰?面對這樣的城池,白起就是有通天之能,一萬人是絕對不能打下來的,何況城內還有五六萬的守軍,當馬服君的旗幟出現在了新鄭下方的時候,項先是最為激動的,他瞪大了雙眼,看著遠處的旗幟,大笑了起來。

  趙括的戎車來到了城池之下,項先打量著這個熟悉而又陌生的年輕人,終於確定,這的確是趙括的大軍,他即刻下令道:「打開城門,恭迎馬服君!」,而他這麼一叫,整個城池上的士卒們都亂了,馬服君?是趙國的馬服君?馬服君的名聲很大,就連這些士卒都有所聽聞,尤其是當他們被白起欺負的時候,這個唯一擊退過白起的男人,就會不斷的被他們提起。

  白起所帶來的那壓抑的烏雲,似乎在新鄭的上頭退散,士卒們低聲歡呼著,有馬服君在這裡,他們是不用害怕白起的,就好像是一抹陽光刺破了烏雲,照耀在了他們的身上,楚國的士卒正要下去打開城門,忽有韓王的使者騎著駿馬飛馳而來,使者大叫道:「不可開城門!」

  項先厭惡的瞪了他一眼,並沒有理會他,楚國士卒壓根聽不懂這使者在叫什麼,他們打開了城門。

  趙括的戎車被門客,弟子們包圍著,緩緩駛進了新鄭,韓非就站在趙括的身邊,看著熟悉的老家,不知在想些什麼,項先親自下了城牆,前往迎接,趙括也看到他,楚國的臨武君,趙括走下了戎車,就看到臨武君猶如狗熊一般的朝著自己撲來,他抓住自己的雙手,渾身都在顫抖著,眼眶通紅。

  不知道的,還以為楚國主將與趙括有多麼深的交情。

  項先非常的害怕,他倒不是害怕自己死亡,他只是害怕,自己使得大軍全軍覆滅,自己的家人,會再次淪落到被他人鄙夷的處境裡,這些日子裡,他一天都不敢休息,整日站在城牆上,睡在城牆上,吃在城牆上,瞪大了雙眼,隨時都留意著秦人的動向,這樣的日子,簡直就是一種煎熬,而看到馬服君的這一刻,他感覺自己的肩膀似乎輕鬆了一些。

  「臨武君」

  「馬服君,我如今被削掉了爵位,請您叫我項先。」

  「項先將軍項先?」,趙括似乎是想到了什麼,他忽然問道:「您認識一位喚作項燕的將軍嗎?」

  項先瞪大了雙眼,說道:「那是我的胞弟只是,他只是一個裨將,您怎麼會知道他呢?」

  「曾有人在我的面前提及過他,說他將來定有一番大作為。」

  項先笑了起來,非常的開心,拉著馬服君就往城內走去,而此刻,那位騎著駿馬的韓王使者,卻是皺著眉頭,看著已經入城的趙國大軍,思索了片刻,方才急忙朝著王宮的方向行駛而去。項先握著趙括的手不願意鬆開,又吩咐自己的副將幫著趙軍安排好住所,自己卻是熱情的與趙括聊著天。

  項先說著說著,忽然壓低了聲音,低聲說道:「韓王先前日子與秦人議和,我也不知道他們談論了什麼,據說他給了秦國的使者一些賞賜,請您一定要小心,若是韓王有意謀害您,我會殺死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