識海中，九獄劍沉寂無聲。

  只有屬於蕭戩的道業力量猶在。

  蘇奕沉默許久，最終也沒有去繼承自己第一世的記憶。

  沒心情。

  或者說，因為第一世心魔的消逝，蘇奕終究還沒有真正的釋懷。

  「你能做到的，我今世自然也可以做到，到那時，我自會繼承你的一切。」

  蘇奕心中喃喃。

  今日，第一世心魔揮劍擊退定道者的意志力量，擊敗三位天譴者。

  他日，他自然也可以做到！

  嚴格而言，當證道成祖時，他就有信心做到這一步。

  已無須等待太久！

  悄然睜開眼睛，蘇奕長身而起。

  正自嗑瓜子的知無終先是打量了蘇奕一番，這才說道：「沒事吧？」

  一直等候在那的鴻雲仙、雲中仙、天刑仙等一眾恐怖存在的印記，也都看向蘇奕。

  蘇奕搖了搖頭，「沒事。」

  說著，他目光看向鴻雲仙等人，「各位真的已決定和我一起離開？」

  那些恐怖存在彼此對視，皆點了點頭。

  蘇奕是「劍客大哥」的轉世之身，又是命官，他們自然信得過。

  蘇奕抱拳作揖道：「待我執掌完整的輪迴和涅槃之力，自會為諸位重塑性命，活出第二世！」

  一眾老怪物皆精神一振。

  他們的本尊早已在開闢九曲天路時就已殞命，所留下的這印記力量之所以能撐到現在，無非是一直得到了九曲天路本源的滋養。

  可如今，九曲天路的本源已瀕臨枯竭，整個九曲天路也都將崩塌消亡。

  這也意味著，他們必將成為無根浮萍，連印記力量也會隨著時間的推移而漸漸衰弱，直至徹底消失。

  可有了蘇奕的允諾，一切都註定不一樣。

  他們的印記力量非但可以延續下來，還能獲得重塑性命，活出第二世的機會！

  「多謝蘇道友！」

  「多謝命官大人！」

  「我還是習慣稱呼劍客大哥……」

  一眾恐怖存在紛紛開口，表達感激。

  一側的知無終把這一切看在眼底，心中忽地冒出一個想法——

  若蘇奕能復活這第一批誕生於混沌中的「初祖」，豈不是意味著將憑空多出一批戰力恐怖的「終極境」為幫手？

  須知，這些「混沌初祖」和劍客、三清鼻祖、佛門始祖等人，可都是同一個時代的大佬！

  「大老爺的心魔倒是厲害，藉此一戰，把前前後後一切事情都已安排個明明白白。」

  知無終暗道，「只可惜，那心魔卻賭上了自己……」

  「眼下，還請諸位前往涅槃命土修行！」

  蘇奕取出命書，開啟前往涅槃命土的入口。

  當即，鴻雲仙帶頭，和其他恐怖存在一起，一起前往涅槃命土，轉瞬就消失不見。

  之後，蘇奕收起命書，面朝知無終，道，「之前我還以為，你會是我的死敵。」

  知無終吐出瓜子殼，笑道，「死敵談不上，但卻可以視作是大道之敵。」

  知無終斂去笑容，道，「不過，我有預感，怕是用不了多久，我也已不可能是你的對手了。」

  聲音中，帶著一絲難以言說的複雜意味。

  很久以前，他在大老爺面前屢戰屢敗，屢敗屢戰，才擁有今日之成就。

  可世人卻往往忽略，為何他每一次落敗，大老爺卻不曾下死手？

  答案其實不複雜，甚至可以說簡單之極——

  大老爺視他知無終為可造之材！

  而如今，作為大老爺轉世之身的蘇奕，也已真正成長起來，知無終欣慰之餘，又不禁感到深深的無奈。

  萬古歲月過去，他知無終早已在終極境盡頭止步不前，而大老爺的轉世之身，則註定將後來居上。

  這讓知無終都有些不是滋味。

  難道以後，他同樣還得在蘇奕面前屢戰屢敗，屢敗屢戰不成？

  蘇奕忽地問道，「要打破終極境，去碰觸生命道途，就真的如此之難？」

  知無終笑起來，「整個混沌紀元自誕生至今，踏上生命道途的不超過五指之數，你說呢？」

  蘇奕微微頷首。

  的確，若不難，那定道者何至於至今還未真正踏上生命道途？

  若不難，自己第一世明明都已擁有和「生命道途」有關的無上造化，卻為何要選擇轉世重修？

  「走吧，我送你一程。」

  知無終道，「那心魔叮囑過，凰世極雖然可信賴，但他畢竟是天譴者，一舉一動會引發太多目光注視，故而才讓我護你一程。」

  談起第一世心魔，蘇奕暗自一嘆，也失去了談話的興致，當即和知無終一起，朝遠處掠去。

  穿過混沌之地後，直至重返命河起源時，知無終悄然頓足。

  他取出一塊玉簡，遞給蘇奕，「我就送到這裡，這是那心魔留給你的玉簡，你且收好。」

  蘇奕接過玉簡，抬眼看著知無終，「以後，我是否還能見到王執無？」

  在路上，他已了解到，知無終會留在九曲天路，接引那些始祖級道統的道祖，送他們前往彼岸前線戰場。

  並且，知無終也不會再返回！

  知無終眼神古怪，似有些惱火，又似是頭疼，道：「那小子如此操蛋，也不知怎麼就和你成了過命之交。」

  說著，他袖袍一揮，王執無憑空出現，只不過卻處於一種昏迷般的狀態中。

  「我已斬了他和我之間的聯繫，自此以後，即便我本尊殞命，他也可以活下來，再不受我的影響。」

  知無終道。

  蘇奕抱拳道，「多謝！」

  他很清楚，知無終這麼做，必然付出了代價。

  畢竟，王執無是其性命和大道的一部分，如今卻選擇把王執無留下，勢必會對其本尊遭受影響。

  「謝什麼，他終究是我的大道分身，他活著，也等於為我留下了一條活路。」

  知無終擺了擺手，轉身又沿著原路朝九曲天路掠去。

  依舊在嗑瓜子，依舊那般從容。

  「我有預感，你以後必可以突破終極境？」

  蘇奕忽地道。

  知無終腳步一頓，沒有回頭，問道，「何以見得？」

  「因為你叫知無終。」

  蘇奕笑道。

  終極境，有終也。

  而知無終！

  知無終啞然失笑，大手一揮，「承蒙吉言！」

  大笑而去。

  目送對方身影消失，蘇奕這才收回目光，看向王執無。

  這傢伙一身氣息被封禁了起來，很容易就能解開。

  不過，蘇奕沒有這麼做。

  他只揮袖，把王執無收了起來，而後邁步，走進那無邊無際的混沌壁障。

  路上，蘇奕打開第一世心魔所留的玉簡，靜心翻閱。

  入眼第一句話就是：「讓我猜猜，你小子肯定哭得稀里嘩啦對不對？」

  蘇奕一愣，換做以前，他對此必不屑一顧，會譏諷第一世心魔幼稚。

  可看著這熟悉的口吻，蘇奕卻罕見地沉默了，鼻子莫名其妙地有些發酸。

  「若沒哭，你可就太沒良心了！哈哈哈，畢竟當你看到這個玉簡時，老子怕是已經一命嗚呼，我自己想一想都感覺真他娘感人！」

  「當然，你不哭不代表心裡不難受，對吧？」

  「這就對了！」

  「證明你小子起碼還算有良心！」

  ……蘇奕靜靜地看著這些話。

  依舊那麼哆嗦，像個話嘮，絮絮叨叨個沒完，哪裡像是遺言？

  可也不知為何，蘇奕這次卻看得很認真，恍惚間就仿佛又回到從前，在和第一世心魔當面對談，對方談笑風生，神采飛揚……

  直至最後，第一世心魔才談到正事。

  共有三件。

  其一，莫要辜負婉君姑娘，如今的她，已和從前不一樣。大道無盡，若因一心求道而忽略了身旁之人，終究會成為畢生無法回首的遺憾。

  蘇奕腦海中悄然浮現出羲寧的身影，也想起了今世在修行途中所結識的那些故友。

  一時間，思緒翻湧。

  其二，莫要把救回蕭戩視作執念，待以後成祖之後，去鴻蒙天域走一遭，當了解到蕭戩的過往，興許便可以化解救活蕭戩的心結。

  當看到這裡時，蘇奕不由怔住。

  他的確早從太昊靈虞那了解到，蕭戩曾多次前往鴻蒙天域，凰紅藥則曾說，蕭戩的故鄉極可能就在鴻蒙天域。

  而現在，第一世心魔這番叮囑，無疑進一步印證，鴻蒙天域留有蕭戩過往的痕跡！

  直至看到最後第一世心魔叮囑的最後一件事的時候，蘇奕卻怔住了。

  這最後一件事，並非什麼至關重要的秘辛，也不是勢在必行的安排。

  僅僅只是簡簡單單的一句叮嚀：

  「你啊，一定要記住，對自己好點！」

  就這樣一句話而已，卻讓蘇奕靜默了許久、許久。

  最終，不得不深呼吸一口氣，才按捺住心中那翻湧的情緒。

  緩緩將玉簡收起，蘇奕拿出酒壺，仰天喝了一大口，心中默默念到，「我會的。」

  忽地，蘇奕心生感應，看向遠處地方。

  卻見遠處那覆蓋在命河起源天幕之上的混沌中，走來一道倩影。

  身影纖秀修長，高挑綽約，一襲寬袖素衣。

  那如墨般的青絲隨意挽成髮髻，露出一張清麗絕俗的絕美容顏。

  當看到蘇奕時，那恬靜清冷的玉容上，頓時浮現一抹笑容。

  四周那暗淡的混沌光霧，都仿佛在那一抹笑容中變得明媚瑰麗起來。

  蘇奕的心臟像忽然停滯般，整個人呆滯半晌，旋即也忍不住笑了。

  他大步上前，緊緊抱住了素衣女子。

  未曾說出一個字。

  只用力地抱著。

  因為第一世心魔消逝而積攢心中的悲傷和悵然，在這一刻得到極大的撫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