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還沒亮,容羨就將阿善喚醒了。
侯府不比南安王府奢侈,除了必要的幾處院落,其它地方入夜後都不會掌燈。一聽說阿善他們要走,顧侯爺立刻披衣出來送,為了方便他們離開,侯府中掛滿了燈籠。
幾人走到府門處,阿善揉了揉眼睛去同顧侯爺告別,顧侯爺一晚上像是蒼老了好多歲,他心疼道:「好端端的,你跟著往什麼災區跑。」
顧候並不知道阿善逃跑過數次,他只知道他家原本圓潤嬌俏的姑娘瘦弱了太多,也沒往日活潑愛動了。
阿善巴掌大的小臉眼睛清澈,她對著顧侯爺笑了笑,抓住他的手貼在自己臉頰上:「善善會照顧好自己的,爹爹也要好好照顧自己。」
不知是不是燭火太亮,阿善總覺得顧伯遠眼眶中有淚光閃爍,他點了點頭輕撫阿善的臉頰:「好,爹爹會照顧好自己,去滄海的路程遙遠,那裡天氣不好,你記得多拿些衣服,好好養身體,下次回來別再讓爹爹看到你又瘦了。」
阿善『嗯』了一聲,明明她和這位顧侯爺的接觸不算多,但在這個時空待的越久,她就對這位顧候感情越深。漸漸地,阿善都要快記不清自己書外親人的模樣了,她有些難受,沒忍住一頭扎入顧候的懷抱,給了他一個結結實實的擁抱。
「爺?」容羨正查看修白遞上的車馬行單,餘光晃動,他扭頭就看到阿善抱住了顧伯遠。
拿在手中的紙上微皺,修白隨著容羨目光掃到阿善身上沒發現問題,他感覺父女之間抱一下還是挺正常的,更何況在修白認知中阿善本來就嬌氣,當她是個小姑娘。
「爺,可是有什麼問題?」修白還以為是行單有問題。
「無事。」
容羨迴轉目光薄唇輕抿,他低頭繼續查看行單時長睫垂落,陰影籠罩下,修白總覺得自家主子的側顏有些冷。
顧伯遠也沒想到阿善會抱自己,在他的記憶中,阿善上一次抱著他撒嬌已經是十年前的事情了。自從將女兒找回後,他不是看不出阿善對他的疏離。
「善善聽話。」顧伯遠一時間也不捨得放開阿善,他摸了摸自家姑娘的頭又低聲叮囑著什麼,直到又有人朝這府門走來,顧候才拍了拍阿善的背示意她鬆開。
「你怎麼也過來了?」看到走近的人是顧惜雙,顧侯爺表情有些緊繃,就算他相信自己大女兒做不出傷害妹妹的事,但因為靜夫人的原因對她也存了分氣。
顧惜雙從小被顧侯爺寵著長大,哪裡受過他的冷臉。她一下子就紅了眼眶,手中提著盞燈籠面色憔悴,勉強笑著走近:「雙兒知道善善他們要走了,所以特意出來送送。」
「這是我準備的一些新衣和吃食。」顧惜雙是獨自出來的,她一手提燈一手抱著包袱,完全沒有皇子妃的架子。
將手中的包袱遞到阿善懷中,她目光飄忽尋找著容羨的身影,對著阿善溫柔道:「善善,你要照顧好自己。」
照顧好自己,不要去糾纏容羨。
阿善怎能聽不出顧惜雙的話外之意,既然她都光明正大趕走了靜夫人,自然不需要再同她假和諧。
「謝謝姐姐好意。」阿善聲音不溫不涼,隨手將包袱給了妙靈。她不會忘記這個女人是怎樣將她設計入角斗場的,要不是因為她,說不定她此時就帶著妙靈和顧三娘離開了皇城,也就不至於發生後面的事情。
阿善從沒這麼討厭過一個人,若不是因為顧侯爺還在一旁看著,她絕對要將她假好心送來的包袱掃到地上。
就算阿善表面維持著幾分平和,但顧侯爺還是看出了二人之間的不對勁兒。
「爹爹……」顧惜雙一向擅長裝無辜。
她孤零零出來眸中含水,容辰一晚上的折騰熬得不僅僅是她的身,還有她的心,這會兒她面色疲憊又可憐,看起來竟比阿善這個真受了重傷的人還柔弱蒼白。
到底也是自己的女兒,顧侯爺看著冷硬實則心腸最軟,面上很快就繃不住了。
「善善,天還這麼早,你姐姐也是有心了。」顧侯爺想要勸些什麼,他根本就不知道自己這個大女兒做了多少可怕的事,竟還想著修復姐妹二人的『誤會』。
阿善不想在臨行前讓顧候憂心,所以咬唇聽顧候勸解了幾句,悶聲越應越覺得委屈,也正巧修白過來催阿善上車。
「爹爹那我就先走了。」阿善抬眸同顧伯遠道了別,幾步跑到容羨身邊。
曾經她一直覺得心軟的人最好,如今卻發現心太過軟的人會蒙蔽自己的判斷,根本就不是一件好事。
就算她已經將顧候當成自己在這兒的親爹爹,但這也不妨礙她討厭顧候的心軟。
在書中,顧候就是因為心軟,才會在答應顧善善親娘一生一世一雙人時遭了靜夫人算計,讓一個新納入的妾室比正侯夫人提前有了身孕,竟還覺得靜夫人是朵單純可憐的小白花。
走到容羨身邊時,阿善察覺到顧惜雙落過來的目光,大概是被怒意沖腦,阿善才會在踩著木階上馬車時假意一摔,容羨眼疾手快扶住了她,阿善順勢歪入容羨懷中,在他臉頰上親了一口。
侯府外停了數輛馬車,大多數護衛已經候在車馬旁等待出發。阿善突兀的舉動讓容羨一挑眉,他倒是沒有排斥,只是在注意到侯府大門處的視線時眯了眯眸。
「利用我?」容羨傾身貼了貼阿善的耳畔,將人摟腰抱上馬車。
阿善衝動後才知道後悔,隨著容羨進入馬車,她往旁邊縮了縮,小聲道歉道:「對不起嘛,我只是太生氣了。」
容羨讓人撤走了橫在二人之間的榻幾,在他的身側擺了張小長桌。沒有了遮擋物,阿善一時間極不適應,她努力往角落坐時容羨瞥了她一眼,從暗格中拿出凝樨香塊投入香爐。
「過來。」容羨用銀針挑了挑香爐,將它擺放到不礙事的位置抽出帕子擦了擦手。
阿善不太想同他靠近,她掙扎道:「我從這兒坐著挺好。」
容羨目光涼悠悠,他不笑不說話時只是抬眸輕掃,就讓人壓迫感劇增。阿善將這種情況理解為是容羨的顏值太過有攻擊性,她繼續掙扎,容羨就噙著抹笑喊她:「善善。」
阿善受不住了,不是因為容羨喊得太蘇,而是她因為容羨這一聲讓她脊背生寒,覺得危險。
硬著頭皮往容羨身邊靠去,容羨伸臂將人攬住,大概是感受到阿善的緊繃,他索性將人自己抱到了腿上。
馬車晃晃悠悠朝著城門處駛去,容羨懷抱著人按住阿善的後腦,低頭似有若無輕.吻著她的薄唇,【】阿善想推開他,但被容羨截住雙手按在身前,隨著馬車顛簸後的突然停下,阿善唔了聲。
「怎麼了?」容羨稍微撤離,他聲音低啞帶著股散漫的態度,自認並沒有弄疼她。
阿善掙了掙被容羨控住的手,她臉頰發燙頭昏腦漲,霧蒙蒙喊了聲疼,「你壓到我了。」
容羨這才發現他將阿善的手按在了她的心口處,那處烙印嚴重還沒有好轉,輕輕扯到就會疼。
他稍微鬆了鬆手,臉頰輕輕擦過她的臉頰道:「那我輕些。」
意思就是還要繼續。
「別……」阿善想不明白這男人為什麼忽然要親她,她扭頭避開容羨的親吻,察覺到馬車不動了,趕緊轉移容羨的注意力:「馬車,馬車怎麼不動了?」
她也是問的巧,剛好車外馬蹄聲漸近,玉清騎在馬上對車內的人道:「爺,王大人和李大人都到了,王統領押運的糧餉出了些問題,晚些才能出發。」
阿善這才知道,這次隨行的人還有玉清。
掀開車簾,阿善看到浩浩蕩蕩的一行隊伍就屬容羨帶的護衛最多。這次前往南方的不僅僅是容羨,隨行還有成燁帝派來的幾名官員,他們是協助容羨治理滄海城的。
「出發吧。」清晨風涼,容羨又撈回趴在窗邊看的阿善。
她現在身體還是太弱了,多次的反覆受傷導致她身體極難調理,此時並不適合奔波。因為要連日趕路,所以阿善這幾日都停了藥,只能靠擦些藥膏來緩解傷口帶給她的疼痛。
身上擦完藥後,阿善靠坐在容羨身上沒一會兒就睡著了,中途她起來吃了些東西,因為太過無聊又不能走動,她只能窩在馬車裡繼續睡,這一睡就睡到夜晚,最後是被過於搖晃的馬車顛醒的。
「餓了麼。」容羨也在閉目養神,感覺懷中的人動了,他也隨著睜開眼睛。
阿善這才知道坐在容羨身上的好處,她抓緊他的衣襟往車窗外掃了一眼,嗓音中還夾雜著幾分睡意:「這是到哪裡了?」
今夜過於濃重,烏雲蔽月萬籟無聲,仿佛暴風雨前的寧靜。
他們此時行在山路上,容羨攬緊阿善餵她吃了口點心,回道:「為了早些到滄海城,李大人領隊伍走的小路。」
想到滄海城的情況,阿善點了點頭表示理解,災情的確刻不容緩,這李大人倒是心繫百姓。
只不過他們行了一整日還沒休息過,已經錯過了路上的客棧,阿善就吃了些點心和硬巴巴的乾糧,這會兒胃裡難受很想吃些熱乎乎的飯菜。
又往口中塞了幾塊點心,阿善坐在容羨身上仍舊被顛簸的很不舒服,她連續換了好幾個姿勢都還是難受,容羨安靜片刻把人按住,「你若是撐不住了,就停下來休息。」
走小路本來就是李大人和王大人的建議,他們心繫百姓想要早些到滄海城,並不代表容羨也心繫百姓菩薩心腸。
見阿善臉色都發白了,容羨摸了摸她的臉頰想要讓車隊停下,阿善考慮到山路上並不安全,她抓住容羨的手搖了搖頭,「算了,我撐得住。」
她一個人難受是小,她怕的是因為自身問題會影響到整個滄海城的救助。
容羨一聽神情就冷了,他帶阿善出來又不是讓她來受罪的,何來『撐住』一言。
他幾次想下令都被阿善攔了下來,阿善倚靠在他身上摳了摳他拇指上的玉扳指,軟綿綿道:「等出了這片山林在休息吧,比起我的這些小痛小癢,真正受苦的是滄海城的百姓。」
容羨見阿善又閉上了眼睛,聽不出是誇讚還是諷刺,他淡淡道:「你倒是心善。」
阿善薄唇輕揚露出淺淺的酒窩,「你當我名字中兩個善字是白叫的嗎。」
想到這人過於冷淡的感情,她小聲喃著:「正常人聽到滄海城的情況都會擔憂呀,哪有人會像你,不懂人世間的疾苦,心也太冷了些。」
容羨輕勾了縷她的頭髮,漫不經心道:「我只需要懂我想要什麼就夠了。」
多餘的感情他並不需要。
「……」
阿善他們一行人是在第二日清晨才得到休息機會,容羨扶著阿善從馬車裡出來時,阿善感覺自己渾身像是散架了,走路都輕飄飄的沒有支撐。
山路太長,他們行了一晚上才遇到路邊的小茶棚,破舊的茶棚無法提供住宿,就連吃食也是臨時為他們準備的。
阿善胃裡仍舊不太舒服,她混合著茶水吞了顆小藥丸,將就趴在茶棚的桌子上休息了片刻,容羨坐在她身側半攬著她,李大人看了看陰沉沉的天氣擔憂道:「這天恐怕要來大雨了。」
出了皇城往南走,就連風就夾雜著潮濕氣。容羨接過玉清遞過來的披衣罩在阿善身上,李大人上前一步,猶豫道:「世子爺,咱們不便在這久留,還是應該儘快找處能避雨的地方。」
容羨掃了眼軟趴趴的阿善,他面容冷淡眼皮都不抬一下。
拒絕的話剛要出口,阿善就從桌上抬了頭,她聽到李大人的話扶著桌子站起來道:「我休息好了。」
她見容羨眸色黑漆漆盯著她一動不動,阿善忙拉住容羨的手想要把人拉起來,「容羨,咱們快繼續趕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