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城市森林(下)

  這座城市,就是一座森林。記住本站域名

  那些南來北往的人,便是森林中各式各樣的野獸,那個橫行霸道的便是張牙舞爪的豺狼,那個唯唯若若的,便是驚惶失措的鹿麂。每個人都在用同野獸一樣的目光窺視著周圍,是安全,是危險,他們都在全力分辨。每個人等在防備被人吞食,每個人都在尋找吞食別人的時機,吞食者今日飽餐一頓,明日卻會成為他人口中美食。

  「我在這城市森林中,是吞食別人,還是被別人吞食?」

  柳孤寒用同他年齡絕對不相匹配的心思,冷冷打量著周圍一切。要想讓自己不成為被捕獵的對象,唯一的辦法便是自己作捕獵者,而要想做一個好的捕獵者,就必須能讓自己時刻保持冷靜,時刻抓住對手的致命弱點。

  傍晚與軒轅望見面時的情景仍在眼前,柳孤寒冷漠地望著星空,似乎那眨啊眨的星星,便是軒轅望的眼睛。

  「你在想什麼?」唐玄風打量著這個少年,這個渾身上下冒著猛獸氣息的人,即便是狂傲如他,也可以感覺到危險,如果不是出於某種原因,他實在不願與柳孤寒打交道。因此,他總是儘量避開與柳孤寒單獨相處,現在便拉著莫文輝的弟子王修。

  「……」

  回答唐玄風的是柳孤寒的冷眼,他不喜歡這個人,更不喜歡陪他來的王修。自己名義上的師父施卓然之死,雖然是華閒之誘董千野出的劍,但很大程度上死於莫文輝的計謀與章日升的膽怯,那一日行刺,莫文輝若是策劃得更周密些,章日升若是不那麼畏死,華閒之絕對無法逃脫。

  施卓然固然有利用自己的意思,但來到這城市森林中,自己的第一口食物是他給的。

  王修冷眼看著唐玄風與柳孤寒間的尷尬,他打心眼裡瞧不起這兩個人,他們都是有力無腦的貨色,或許這兩人劍技都遠比自己高明,但論及頭腦,這兩人加上他們師傅,也不見得是自己對手。

  「哈哈。」但他知道自己不能讓兩人間太僵,唐玄風師徒是師傅策略不可缺少的一環,而柳孤寒,則是一枚極重要的棋子。因此他又笑聲打破了僵局:「柳兄弟,外頭冷了,何不進來烤烤火?」

  他的聲音彬彬有禮,透著股可以感覺得到的熱情,但這熱情在柳孤寒那兒是得不到回報的,他瞥了王修一眼,沒有做聲。

  「章劍師有些話要說,柳兄弟還是進來吧,要為柳兄弟尊師復仇,不好好謀劃可是不成。」王修沒有因為柳孤寒的冷漠而陷入沉默,依舊極為熱情。柳孤寒隨他們進了屋中,章日升高高坐在上首,莫文輝則坐在一旁相陪,見他見來,章日升哼了聲,顯然對他來晚了極為不滿,而莫文輝則向他點頭示意,還微微笑了笑。

  「姓華的小賊如今劍不離身,行蹤也極難弄清楚,究竟該如何除去他,諸位想想吧。」

  名義上的主導者章日升實際上拿不出什麼好的主意,他或許有些小陰謀,但真正要用上的時候卻嫌太少了些。在場的幾位劍匠劍師議論紛紛,要除去華閒之以奪取榮華富貴,這是他們都樂意的,但要他們去面對華閒之那讓人驚服的劍技,就沒有誰願意打頭陣了。

  莫文輝微微笑了笑,燭光下他的笑容極溫和,比起這些人,他的消息更多些,他甚至知道,那個董千野失蹤了的徒弟軒轅望,如今就在華閒之門下。但他不急著將這些說出來,這個消息尚未到說出來的時侯。

  「那華閒之霸著趙王府劍藝師傅的位子還阻塞我等上進之途,是可忍孰不可忍,不將此人除去,我等便永無出頭之日。」一個看起來怒髮衝冠的中年劍匠吼道,莫文輝臉上表情未變,在心中卻嘀咕了句:「就你那幾式劍技便是沒有華閒之也沒指望。」

  「哼,那華閒之學了劍藝,卻自稱是什麼劍道,數典忘祖狼子野心,哪裡將天下習劍者放在眼中,這等劍藝的千古罪人還留著做甚!」另一個老氣橫秋地也不甘落後,莫文輝心中又是一陣冷笑:「劍藝衰微也有些年頭了,將這劍藝的千古罪人帽子扣在華閒之頭上,分明是欲加之罪。」

  聽到這些人商量來商量去,依舊拿不出一個好主意,柳孤寒冷冷一哼,也不顧禮節便離開屋子,扔下這群東都劍藝的高人們繼續吹鬍子瞪眼。

  「猛獸面臨危險決不會坐在安全的地方相互爭吵,而是直截了當去將危險解決。」柳孤寒看著夜空,心中暗想。

  「柳世兄,是不是覺得很無聊?」

  莫文輝閒適的聲音傳來,讓柳孤寒心裡說不出的討厭,這個莫文輝象華閒之一樣,從容安適,不失禮儀,但柳孤寒討厭華閒之那種出自內心的平淡,更討厭莫文輝這種做出來的閒適。

  莫文輝並未將柳孤寒的冷淡放在心中,他要的是柳孤寒對這裡的人都絕望,這樣柳孤寒便會死心塌地跟他走,因為,只有他才能找著對付華閒之的辦法。無論除去華閒之與否,柳孤寒那毒蛇一般的劍,都將是值得他利用的利器。

  軒轅望又在一遍一遍地拔劍刺出,只不過略有不同的是,他現在不僅上半身的姿勢要保持住,而且連腳下的步子也不能動。

  華閒之背著手,看著軒轅望出劍,他可以從軒轅望的出劍中,感覺到軒轅望的急躁。這個孩子,能忍到這一天,已經出乎自己意料了。若是遠鍾,只怕兩天之前就會問自己了。

  「若是不知主動求問,那便自己尋找答案。」

  華閒之心中暗想,他慢慢從院角的一株枯柳上折下一根柳枝來,然後將一枚繫著絲線的銅錢掛在柳樹上。

  「遠鍾,過來。」

  崔遠鍾跑了過來,軒轅望的目光也被吸引來,華閒之將柳枝交給崔遠鍾:「刺那錢眼。」

  崔遠鍾呵呵一笑,握住柳枝有如握著劍,伸手便刺了出去。柳枝尖自那錢眼中穿過,懸在柳樹上的銅錢卻動也不動。崔遠鍾一連刺出二十餘下,每次柳枝都自那錢眼中穿過,而不觸及銅錢。華閒之似乎不甚滿意,說了聲「步法」,崔遠鍾會意,腳下步法也不停變換,無論他如何刺出柳枝,總能成功自銅錢錢眼中穿出,卻不碰著銅錢。

  「老師……」軒轅望若有所思,他明白崔遠鍾這是刺給他看的。過了會兒,他道:「老師,是熟能生巧麼?」

  「不僅如此。」華閒之悠閒地背著手,「阿望,你可知道自己的長處與短處麼?」

  軒轅望思忖了一會兒,道:「還請老師指點。」

  「你的身體條件不如遠鍾,更不如劍痴鳳羽。你的精氣神不過平平,只需練過十餘氣劍養過十餘年氣者,便能達到這地步。」華閒之慢慢道,「你出劍姿勢雖是中規中矩,卻明顯不是練了十餘年劍者,論及出劍基礎,你可以說是極差。這是你致命弱點,但你劍式華麗,有幾式必殺劍式,出劍迅捷,頗得八臂劍門真意。最重要的是,你對劍的理解。」說到這裡,華閒之停了會兒,似乎也有些困惑,「你對劍的理解超乎常人,這讓你總能在最短時間內找到對手的短處,以己之長攻敵之短。英雄會上,你擊敗韓河、古月明與柳孤寒,靠的都不是劍技,而是劍之外的東西!」

  軒轅望吃了一驚,英雄會中擊敗那三個強勁對手,他自己心中也有些自得,卻不料落入華閒之眼中,便一語揭穿了真相。細細想來,自己擊敗那三人,確實依靠的不是自己劍技,擊敗韓河利用的是他習慣性的心理,擊敗古月明則是利用她不會與自己拼命,至於擊敗柳孤寒則更近乎無賴。

  「若以你那兩式必殺劍式而言,你應是十二品以上的劍士,但以你養氣成就而言,你至多不過七品,以你劍技基礎而言,你甚至不能算入品。」華閒之道,「我不知曉你是如何開始學劍的,但我卻知道以你之劍,遇上真正拼殺而不是英雄會那般較技,無論是韓河古月明或是柳孤寒,都可輕易殺你,正是因此,你最後一戰明明制住了柳孤寒,卻依舊給他重創。」想起那一日軒轅望明明受了重傷,此後恢復卻出奇的快,華閒之又怪異地看了軒轅望一眼。

  軒轅望心中凜然,華閒之所說儘是金玉良言,他自己心中也隱隱有些不安,想到昨日柳孤寒向自己挑戰,自己雖然想與他一戰,卻又好生害怕,便是因為自己隱隱也想到這個道理。轉念一想,這幾日緋雨偶爾出來與自己談劍,每言及英雄會自己的表現,緋雨總是欲言又止,想來她也是明白這一點,卻怕傷了自己好不容易樹起的自信,故此不曾直言吧。

  「因此,你練劍,必須要從這最基礎的東西著手,將根基夯實來。阿望,我不知道你是如何習得那兩式精妙劍式的,我也不想知道此事,但你要明白,劍式為形,根基為體,若根基浮淺,再精妙的劍式威力也會大打折扣。」

  軒轅望沉默了會兒,深深垂下頭去,應了聲:「是。」

  「唔。」華閒之看了他一眼,招呼崔遠鍾道:「遠鍾,隨我出去吧。」

  軒轅望繼續自己的操練,心中卻象打翻了五味瓶,華閒之的話雖然沒有指明,卻實實在在告訴他,這些日子來他自以為了不起的劍技,不過是一個空殼子而已。

  「為什麼一個空殼子也可以打敗象韓河、古月明和柳孤寒這樣的高手?」他心中對此仍不理解,他總覺得,自己應該不象華閒之說的那般無用。

  在董千野門下時,董千野從不曾對他說過這些事情,難道說董千野看不出這些麼?

  良藥苦口利於病,但不是人人都能順利地將苦口良藥咽下去的。往往,在咽下之前人們還會反覆咀嚼,直到那苦澀的滋味將整個人都浸泡到底。

  他停住手,微嘆了口氣,回過頭來,卻見到石鐵山那滿是羨慕的目光。

  「你怎麼起來了,老師不是說過你要臥床靜養麼?」

  軒轅望吃了一驚,走過去想將他扶回病榻之上。但石鐵山卻憨然一笑:「沒事,我沒事,我想看你練會劍。」

  「無非是拔劍刺出,有什麼好看的?」軒轅望有些驚奇。

  「華郎中教的,還會有什麼疑問!」石鐵山聽他口氣似乎有些不以為然,臉上浮出一種奇怪的神色。

  軒轅望給他搬了個凳子放在一邊,扶他坐了下來,既然他要看,就讓他看吧,想來看不了多久,他便會覺得枯燥而離開。

  錚錚單調的拔劍聲又在院中響了起來,起初軒轅望還有心看石鐵山是否能耐得住,到後來他自己專心練劍,倒把這事給忘了。直到天色將午,他收住劍才想起來,再看石鐵山,仍舊坐在那盯著他。

  「這樣你也看得津津有味呵?」軒轅望禁不住笑起來。

  「嗯……」石鐵山也有些不好意思,「能拜在華郎中門下學劍,你可真有福氣。」

  軒轅望直視著他的眼睛,兩人目光相對,軒轅望從石鐵山眼中看到的,儘是羨慕。軒轅望的心微微跳了一下:「你也喜歡劍?」

  「嗯!」石鐵山揮動手臂比了一下,「遠鍾大哥教我練劍,我一直都希望能投入華郎中門下!」

  軒轅望垂下頭,石鐵山話不多,但那種發自內心的渴望他還是一聽便知。

  機會在手的人,或者不那麼重視機會,或者不會注意身邊旁觀者欣羨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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