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7章 番十六:點蒼之鷹(十六)

  第217章 番十六:點蒼之鷹(十六)

  白衣女子輕蹙眉頭,回憶著方才登客棧的場景。

  她自問耳聰目明,對周圍事物極為敏感。

  可分明只隔著短短時間,竟然對那桌上剛才是否坐了人無有半點印象。

  他像是一直坐在那裡,自斟自飲。

  可自己從旁經過,怎麼會看不到?

  若說他是後來的,那自己怎能一點察覺都沒有?

  一時間,白衣女子凝神沉思。

  練功至今,她從未遇到過這樣的怪事。

  「姐姐.」

  楊君采以為她在想城牆上的刻字,見她表情與方才迥異,擔心有什麼不妥。

  正想出聲詢問,白衣女子給了他一個眼神。

  楊君采立馬噤聲。

  忽又聽姐姐悄聲詢問:

  「你方才來時,我身後那人可坐在那裡?」

  楊君采舉目看向那青年,不明白姐姐為什麼問這樣奇怪的問題。

  她很少關心一個陌路人。

  可是

  只朝那青年投去目光,再想姐姐的問題。

  楊君采原本好奇的眸子,突然滯澀渾濁起來,他愣了半晌,而後搖了搖頭。

  「我我沒有印象。」

  果然

  白衣女子的眸光銳利了幾分,昨夜去城牆上刻字時留意四周,應當是沒人察覺的。

  可這天下間能者輩出。

  不排除當時正好存在自己發現不了的人。

  比如這個正在倒酒的年輕人,他能悄無聲息地出現,也許就有一身罕見輕功。

  這樣的人,就近的羅平州也存在。

  那一清快劍門的掌門人和宗照金雁法大成,輕功高絕,這青年有這類技法也極有可能。

  師父說過,練武之人莫名生出來的感覺往往很靈。

  雖然隔著一張桌子。

  但他巧合地出現在這裡,又不去看城門上的刻字。

  白衣女子心有直覺

  這人就是奔著他們兩人來的。

  她心中警覺,知道此人不簡單。

  與這樣的人打交道,反而不必搞彎彎繞繞,她立時想出聲詢問。

  然而.

  「你不用胡思亂想,我對你們沒有惡意。」

  一道平和聲線突然闖入耳中,辨不清方向。

  「姐姐,你怎麼了?」

  楊君采見她眉頭大皺,不禁看向那隔著一張桌子的青年。

  只瞧到大半張側臉,估摸二十五六歲。

  他年輕得很,卻又有股難言的氣質,讓他與同等年歲的人大相庭徑。

  白衣女子聽弟弟問話,便知對方用高明內力將聲音聚攏在一處,使旁人不知他在說什麼。

  儘管此人頗有神異,甚至是江湖罕見的高手,她倒也沒露懼色。

  當下給弟弟一個安心的眼神,直接朝那青年問道:

  「閣下是什麼人?」

  「我不過是一個路人,」那青年的表情像是在笑,可仔細去看,笑容又從他臉上消失了。

  「只因你在城牆上刻字,讓我有些好奇。」

  白衣女子聞言,心道果然如此,便順勢把握主動試圖探清對方底細:

  「既然你昨夜在城東瞧見,為何當時不問?」

  青年極為平靜:「我今日才到江都。」

  白衣女子聞言,心知上當:「你在試探我。」

  她看向年輕人,只見他微微搖頭:

  「我在城牆上看了你一眼,察覺到你對那些刻字毫無留戀,包括你身旁的孩子也是一樣。」

  「刻字上的武學見解別有建樹,對於練武之人來說乃是難得的寶錄,你年紀輕輕,既然在江湖上行走,對這樣的武學理論應該充滿好奇才是。」

  他話到此處已經點明一切。

  白衣女子稍微一想便知其中道理。

  可是

  哪怕是此時也能聽到城東的哄鬧喧譁之聲。

  雲集在涼都之東的江湖人何止上千。

  在那樣混亂的場景,能從人群中瞧出自己的不同之處,絕不是輕飄飄的幾句話那麼簡單。

  她不好反駁,只覺得自己身處下風。

  於是不想順著他的話,便質疑反問:

  「閣下的年歲似也不比我大,若依你所言,豈不是也該駐足城東,端詳那刻字。」

  青年點了點頭,語氣中帶著一絲欣賞:

  「不錯,你倒是黠慧。」

  雖說是誇讚之語,可白衣女子怎麼聽怎麼不自在。

  總感覺像是長輩在與晚輩說話。

  只當是這古怪青年的說話習慣了。

  他停了片刻沒有開口,白衣女子不由用餘光去看,他又自斟一杯,慢悠悠地去品。

  這一幕,與城東的喧囂,那樣違和。

  可他那神閒悠然之態,是想裝也裝不出來的。

  看他這副樣子,似又覺得與他說話語氣相配了。

  可真是一個奇怪的人。

  白衣女子心中念著,又聽到一聲杯盞輕磕在桌面毛刺上的聲音。

  「你不在意那刻字,因為那是你所留。」

  「至於我則是自有己道。」

  「有朝一日,也許你能明白。」

  他緩緩開口,白衣女子忽然神色一凝。

  她仔仔細細端詳了這青年一眼。

  忽然明白過來他為何對城牆上的武學見解如此平靜。

  尋常人視為珍寶,但有些人,卻不缺少武學寶錄。

  將腦海中各般信息整理推衍一番後,白衣女子的眼中一絲戰意悄然而生。

  她突然轉變話題,直言問道:

  「想必閣下就是劍神四大真傳之一吧?」

  「不知是哪一位?」

  這話一出,一直平靜的青年像是大感有趣,突然輕笑一聲,又笑望著她。

  「你認錯了人了,我不是什麼四大真傳。」

  「不是?」

  白衣女子也出乎意料,覺得他沒必要騙人。

  青年則笑著追問:「看你的模樣,難道與這四人有什麼過節?」

  「可是他們做了什麼惹你生氣的事?」

  「那倒沒有.」

  白衣女子搖頭:「劍神四大真傳在江湖上名頭盛極,我想知道是否名副其實。」

  「原來如此.」

  「聽說這四人中有一人就在雲貴之地,你在城頭上刻下這篇武學見解,他必然要來了。」

  青年又道:

  「難道你在城牆上刻字,這才是緣由?」

  「不是.」

  白衣女子從來不是一個多話之人,只是今朝碰到一個本領讓她也佩服的怪異青年,不由多說了幾句。

  「我曾在盤州草原上看過這篇刻文,乃是一位前輩高人所留。」

  「昔年劍神留下陽譜,傳道天下。」

  「我想這位前輩留下武學寶錄,恐怕也是有此深意。然而這刻文卻被有心之人毀掉,企圖據為己有。」

  「我只是看不慣這些人的做法,不想讓他們得逞。」

  她話音清冷,顯然對那些毀掉刻文的人充滿惡感。

  青年聞聲讚許道:「妙。」

  「江湖上該多有你們這樣的年輕人。」

  他望著白衣女子,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白衣女子聞聲微微一怔。

  她本不想自報名諱。

  但對方似有股難言的氣場,讓人難生拒絕。

  於是

  白衣女子念出四字:「東方小仙。」

  她才說完,一旁的弟弟也開口道:「我叫楊君采。」

  可見這青年對弟弟說話,她也沒能聽到。

  對方這傳言之法,當真神乎其技。

  聽到兩人名姓,那青年露出瞭然之色,又像是在追憶什麼,忽然不再說話。

  他自斟自飲,又連喝兩杯。

  其間眼神飄忽,卻又深似幽潭。

  一時間,有種難以言說的蒼茫沉寂之感。

  不屬於那個年紀的厚重,如天山之雪層層覆蓋。

  你想將他看清,突然感覺四周不盡山,一望無窮水。

  想看透,那是絕無可能的。

  「煙水茫茫,古今幾度」

  這八個字迴蕩在客棧中,聲音中摻雜內力,竟讓整個客棧的人略有失神。

  等他們回應過來時,拍了拍腦袋只當是幻聽了。

  楊君采與東方小仙怔了一瞬,再朝那木桌看去,那青年早已無影無蹤。

  就和來時一樣。

  不知他是怎麼來的,也不知他何時離開。

  「姐姐.」

  少年不自覺地做了一個吞咽動作,盯著那青年方才喝酒的位置,有種茫然若失的感覺。

  「這位大哥是什麼人?」

  白衣女子搖頭:「我也不知。」

  「但他輕功極高,內功恐怕也在我之上。」

  「難怪能平靜看待師父的武學理論,他說最後一句話時,顯然用上了真氣化外的功夫,將內力裹挾在聲音中。」

  「沒想到天下間還有這樣的年輕高手存在。」

  東方小仙又朝那青年方才的位置看了一眼。

  楊君採好奇問:「他真的不是劍神四大真傳嗎?」

  「雖然年紀差不多能對上,但從他的態度看應當不是。」

  東方小仙微微搖頭:「可惜沒能瞧出他一點功夫底細,否則回去說給師父聽,他老人家一定能猜到對方來歷。」

  楊君采嗯了一聲。

  姐弟二人依然待在城東客棧中,接下來的幾天都是如此。

  他們時不時能聊到那個神秘青年。

  東門城牆刻文廣為傳播之後,江湖人如潮水一般湧入涼都。

  可惜,他們再沒碰上那個喝酒的青年了。

  幾天過去,涼都城東真是日新月異。

  五湖四海形形色色的武林人士齊聚,雖然盤州遺刻的文字朝外散播,但這等武學寶錄,生怕散播的抄本有什麼錯漏,還是自己看上一眼才放心。

  越來越多的大派弟子在雲貴之地出沒。

  東城刻字後的第七日。

  楊君采與東方小仙依然待在城東客棧。

  這一連排的客棧酒樓,全部都是江湖人。

  各種鄉音俗語,隨處可聞。

  雲貴武林,許久沒有這般盛景。

  不少人聚集在一起討論武學,讓酒館茶樓生意爆好。

  當然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人一多,自然少不了廝殺爭鬥。

  悅來客棧。

  晌午時分,隨著一陣哄鬧聲乍響,楊君采姐弟便將目光朝一樓瞧去。

  只聽到「砰」的一聲。

  一張騰空飛起的木桌被一名兇悍的鼠須漢子一掌拍得四分五裂!

  「嗖~!」

  又一個裝滿酒的酒罈子飛來。

  方才出掌的漢子冷喝一聲:「雕蟲小技。」

  他一掌再出,打得酒水朝客棧天井處爆灑,在桌前口若懸河的說書人被酒水一澆,生怕還有什麼暗器飛來,為保小命,也急忙撂下攤位逃到一邊。

  客棧的老掌柜倒是鎮定。

  這場面他見多了,只要瞧好是誰動的手,待會要麼找活人要,要麼找死人要,總不會虧損。

  那鼠須漢子一掌拍碎酒罈不算什麼,能做到的江湖人比比皆是。

  可是

  他將酒罈上的一塊灰陶片抓在手中,冷笑著用力一捏。

  少頃,他握拳的手微微一揚,竟然拋出一把灰來。

  這等功力,立時讓不少江湖人瞪大雙目。

  有眼力高明的人瞧了出來,這漢子握出的一灘灰,並非全仗內功,而是與其掌力相合。

  加之其說話口音與江湖傳言,旋即便有人大喊:

  「是綿掌!」

  「錯了,這不是簡單的綿掌。」

  此時的涼都龍盤虎踞,眼睛毒辣的大有人在:

  「握石而化石為粉,若老夫沒有看錯,這應該是少林七十二絕技中的少林握石掌。」

  一位老者摸著鬍鬚,雙目別有深意地凝視在那鼠須壯漢身上:

  「不過你用的不是少林內功,發勁奇怪。」

  「想必是西域宗派。」

  「不知來自何方大教?」

  「哈哈哈!」

  那鼠須壯漢哈哈一笑:「好眼力!」

  周圍不少人看向說話的老者,立馬有人認出了他的身份:

  「和宗照前輩!」

  「一清快劍門的掌門人,難怪有這樣的見識。」

  「聽說和掌門練成了一部分陽譜奇功,乃羅定州奇人之一。」

  周圍人的聲音入了壯漢的耳朵。

  壯漢朝著和宗照說道:「原來是和掌門當面。」

  「聽聞和掌門研透陽譜奇功,我一來雲貴之地,就聽說過和掌門的大名。」

  「不敢當。」

  那老者腰束長劍,笑了一瞬又道:「陽譜乃劍神所傳,老朽只是稍有所悟,豈能道研透二字。」

  「這部高深功錄直通妙諦,若說研透,恐怕只有劍神本人。」

  「老朽可沒那個本事。」

  和宗照作為一派掌門,他雖然對自己的功夫很是自信。

  但此時涼都的武林人來自天南海北,可不能胡亂說話。

  這大漢看似憨厚,其實話語藏有古怪。

  將他與劍神對比,和掌門豈會上當。

  那鼠須漢子還準備搭話,對面又有一酒碗飛來。

  大漢再出一掌,將酒碗拍碎。

  他怒瞪著所隔不及一丈的英氣少女。

  尚未來得及開口,便聽那少女清脆聲音響起:

  「如今涼都城上出了這真氣化外的武學寶錄,這可正是時候.」

  「江湖人皆知,少林七十二絕技便是駕馭真氣的上乘法門,你這少林握石掌與前幾日相比大有精進,看來也是受了城牆寶錄啟發。」

  趙姝笑著掃過一眾江湖人,忽然厲聲說道:

  「我看你的絕技來路不正,恐怕是當年逃出少林達摩院的賊人。」

  那大漢登時握拳喊道:「你胡說,我這法門與少林絕技不同!」

  「那你將功法訣竅說出,讓大家瞧瞧。」

  「是不是少林秘法,一看便知.」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