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6章 番十五:點蒼之鷹(十五)
晨光熹微,清風幾許,草木露華。
坡上草原響起馬蹄聲,背著弓弦的牧民騎馬引路,尋到一處河流寬而淺的河段,一隊人馬踩著水花來到對岸。
草原廣大,如不是有熟人領頭,想找到目的地著實艱難。
踏著綠茵,行過一片牛羊漫步的駝峰群。
終於在日頭高高掛起時,領頭的牧民拽韁勒馬,用本地方言與簡會長說了什麼。
姑蘇姐弟聽不懂,只瞧見那牧民笑著朝不遠處的矮山一指。
簡會長比劃了一個手勢,向他表示感謝。
轉頭對其餘人道:「到了。」
不難發現,簡彥曾有些激動。
幾人打馬慢行,朝那山峰方向去。
矮峰下有一汪湖泊,湖面不算寬廣,但此時無風,那湖清澈如鏡,能看到水中白雲漂浮,又將不遠處的矮山映在湖心。
乍到此處,看到一湖一峰,又在高原之上,青青草國。
當真叫人心神寧靜,悠然忘機。
想必那位妙諦高手行到此處有感,這才留下遺刻。
大家這樣想著,便由簡會長、韓掌門、風門主領頭,繞湖而行。
大約走了半里路,三位領頭人下了馬,命人牽馬到湖邊飲水,其餘人則是一道朝山峰邊緣走去。
矮峰旁邊其實是灘口,能看到一些乾枯的魚骨。
想來原本湖泊蔓延到這裡,後來水一退,魚兒擱淺,這才留下骨頭。
無須簡彥曾他們提醒,趙玉彥已經與姐姐一道朝著一處光潔的山壁去了。
由遠及近,眾人神色有變。
簡彥曾苦笑一聲,拍了拍一旁韓掌門的肩膀。
「果然如你所言。」
韓掌門微微搖頭,沒有答話。
風門主皺著眉頭上前,用手撫摸著山壁。
周圍的山壁光滑平整,唯有靠中間這一處,滿是刀痕劍痕,有些地方,更是像被斧頭劈過,直接斷了一層。
盤州遺刻果然是在這裡被發現的。
不過,已經被首批得到的人毀去了。
三位事先也猜到這結果,只是得到消息後,幻想著是否有其餘沒被發現的遺刻內容。
此時見到,倒也死心了。
得到寶錄而藏私,這也是人之常情。
風門主搖頭,嘖嘖一嘆:「倒是辜負了這位前輩的一片美意。」
他定睛朝那些被破壞的遺刻上瞧去。
可見那批人毀得很匆忙,還能看到少數幾個字跡。
但也無關緊要。
想從幾個字推演全篇,那是絕無可能。
趙玉彥和趙霏朝那僅存的幾個字一瞅,稍一辨認,心中再無疑惑。
字跡陌生,看那凹槽稜角平滑,顯然刻上去有些年頭了。
他們正想著
忽然!
踱步走到石壁旁邊的簡彥曾渾身一震:「快看這裡!」
眾人聞聲,立刻朝他那裡去。
一道裂痕從上至下將兩處石壁分開,這裡也有刻字。
但與旁邊大篇刻字不同,此處石壁,僅有五個字。
一行書著:「天人化生。」
下一行單書一個「妙」字。
不知這個「妙」,是在說妙諦,還是說僅是一種誇讚。
「這!」
「這是.!!!」
四刀門門主風寒竹話語戛然而止,他是驚詫到說不出後邊的言語。
韓萬通與簡彥曾同樣如此。
他們瞪大雙目,死死盯著這五個刻字。
這時
簡彥曾手忙腳亂地從懷中掏出一塊細小碎布,正是當年被封不平絞碎的袈裟一角。
現如今這陽譜一角並不會像當年一樣引發廝殺爭搶,更多的是象徵意義。
簡彥曾拿著陽譜碎片朝上一比對
韓萬通與風寒竹都湊了上來。
這一看,他們的眼睛瞪得更大了!
「難怪這字跡如此熟悉!」
「果然如此!」
簡彥曾失聲喊道:「這五個字刻入石壁三分,卻能寫得稜角分明毫無滯澀,絕對是內功極為強悍的高人所留。細細一看,又覺字跡所透,全是鋒芒,卻又生生與石壁貼合在一起。」
「那樣的淳樸自然,就好像這石壁上生來就有這五個字一樣。」
他興奮贅述:「普天之下,能有這份手段的,唯有劍神他老人家。」
周圍人大吃一驚。
盤州商會、鐵骨門、四刀門的人全部湧上前來瞻仰。
當年東方不敗在黑木崖繡花,他天下第一的名頭響徹江湖十多年,威震武林。
劍神更在東方不敗之上。
且成為天下第一,已二十多年。
他在江湖上,在一眾武林人心中,那種感覺已難描述。
此時忽然在盤州草原的山峰石壁上看到他的刻字,眾人心情可想而知。
風寒竹儒雅的臉上,眼皮一直在跳:
「這字跡是新刻的」
「劍神.他才來過雲貴之地不久。」
「也許沒多久之前,他就站在這裡!」
一聯想到這些,他們的心中實難平靜。
簡彥曾道:「那些毀掉盤州遺刻的人,應當也看到了這五個字吧。」
韓萬通明白他的意思:「這些毀遺刻的人就算看到,恐怕也沒膽子將這五個字毀去。」
話罷,他們又沉浸在這五個字中。
想參悟劍神留字的深意。
又渴望從這些鋒芒畢露卻淳樸自然的刻字中,找尋一些靈感。
方才看到盤州遺刻被毀,他們雖有心理準備,可失望是免不了的。
可此時.
卻又被驚喜覆蓋。
趙玉彥與趙霏看到那五個熟悉又親切的刻字,也愣神良久,心中比他們還要吃驚。
原本盤州遺刻被毀,簡彥曾等人不會在此逗留。
現如今,他們已經挪不動腳步,在此觀摩劍神所留。
姑蘇姐弟告辭離去時,風門主他們送了一陣,又回到了石壁邊。
姐弟二人昨晚聽過三人的故事,不覺得奇怪。
從他們的武練之途來看,這五個字的意義實在深重。
趙霏與趙玉彥不曾稽留,當天離開商隊,騎馬出草原,直朝涼都去。
這一路上,他們也在討論刻字的事。
「姐姐.」
「那字跡可是新得很。」
趙玉彥小聲問道:「你覺得爹爹現在在什麼地方?」
趙霏道:「也許就在這草原上。」
她又道:「也許就跟在我們身後。」
少年聞言縮了縮脖子,不由朝身後瞅了瞅。
旁邊的少女被他逗笑了:「你還真看呀。」
「就算爹爹真的跟在我們身後,他不想叫你察覺到,你怎麼可能發現。」
「這倒也是.」
趙玉彥點了點頭,又小聲勸說:「姐姐,我們還是別去涼都了。若爹爹真在附近,他瞧見我們與趙姝比斗,一定會惹他不高興。」
「娘雖教導我們要有心氣,有志氣,但更要尊重師長。」
趙霏笑了笑:「你甭擔心。」
「爹爹若不高興,豈能叫我們跑到雲貴之地。」
「這會兒他若真的在附近,也許正瞧樂呵呢,我們又不是與趙姝打生打死,到了會仙樓,說不定他就在某個地方看戲。」
趙玉彥看到那五個嶄新刻字,顯然思緒有變。
聽姐姐出姑蘇胡鬧也就罷了。
若是自家老爹當面,自然規矩許多。
他又想開口勸說.
趙霏出聲打斷:「先見到趙姝再說。」
趙玉彥聞言四下環顧,然後自言自語地說道:
「爹,是姐姐要尋趙姝,我可是一直很聽您的話。」
一旁的趙霏見他這個模樣,又被他氣笑了。
她一抬手,只聽一聲馬鞭響,趙玉彥身下的駿馬立時吃痛狂奔。
姐弟二人跑馬草原,一路翻越駝峰,下高坡。
終於又上了去涼都的官道.
滇黔交接,安順之西,磅礴的烏蒙山橫過。
涼都乃春秋牂牁,戰國夜郎。
涼都城南,有一城隍廟,道旁是一連排的銀杏樹。
今日來此上香祈福的人不少。
官道旁邊,一名腰間佩劍二十多歲的白衣女子,正與一名十歲出頭少年一道牽馬。
少年東張西望,瞧著城隍廟前甩槍弄棒的賣藝人。
在他眼中,這些賣藝人的武藝難免有些粗糙。
可他卻看得津津有味。
旁邊圍觀的路人在聽到「咚」一聲巨烈錘響,看到胸口碎大石這種驚人表演後,全都響起叫好之聲。
楊君采見到這般熱鬧,不由遠遠跟著笑了。
「走。」
聽到姐姐的聲音,他才回過神來,入了一家客棧,將馬交給店前夥計,直上二樓用飯。
涼都要比盤州城熱鬧,街道車水馬龍,客棧人也極多。
他們才坐定,四下一片喧闐,說什麼的都有。
有些事情,哪怕他們不感興趣,不想打聽,也因為周遭的議論聲鑽入耳朵。
那些說話的江湖人,遠不止本地口音。
不少是最近趕來涼都的。
他們自然是奔著遺刻來的,所以一直討論與此相關之事。
因在白虎崖附近隱居,近來去盤州城的次數也不算多。
沒想到.
在首批得到遺刻的人來到涼都後,竟惹出如此大的江湖風波。
哪裡發生了江湖惡鬥,昨夜哪處在廝殺、又死了多少人,哪個勢力又參與進來,哪位教主掌門受了重傷
這一切,都是因為那遺刻。
「外界傳言,聽說盤州遺刻的石壁刻字已被人毀去。」
「那便只能在涼都爭搶了。」
「難怪近來斗得那般兇狠!」
「.」
白衣女子微微皺眉,楊君采聽到那些消息,也想說些什麼。
但人多眼雜,白衣女子搖頭,示意他不要談論。
等他們用飯之後離開客棧,到了較為僻靜的地方,楊君采這才開口:
「姐姐,聽說當年劍神陽譜現世的時候,也似今日這般。」
「不過那是在整個江湖,師父留下的刻字,只在雲貴之地。」
他側目看著姐姐:
「師父已經靜修多年,對江湖紛爭毫無興趣,恐怕也不想見到這些廝殺搶奪。」
白衣女子淡淡道:
「你只說對了一半。」
「師父對江湖無有興趣,根本不會在意這些人流血廝殺。」
「他雖然沒有明說,但當年刻字在石壁上,我猜測是存了一些用己道與劍神之道計較的想法。」
提到自己的師父,她話語平淡,臉上卻存敬嘆之色。
「不過像是又沒那麼執著,故而留在難以尋覓的坡上草原。」
「只是.」
「這刻字如今卻被人毀掉了。」
忽然,她眼神凌厲:「這些人也破壞了師父的那一絲想法。」
「姐姐.」
楊君采感覺到姐姐有些生氣。
他立刻轉移話題:「我們一路來到涼都,暫時還未打聽到劍神四大真傳的消息。」
「師父叫我們多在江湖上行走,不必算日子回去,恐怕也是猜到要耽誤不少時間。」
白衣女子卻道:「他老人家孤苦伶仃,你忍心讓他一個人待在隱居地嗎?」
楊君采趕緊搖頭:
「不願不願。」
他又連忙說:「姐姐,四大真傳找不到就罷,我們趕緊回盤州吧。」
「不慌.」
白衣女子道:「他不出現,我自有辦法叫他露面。」
「還有那些毀了刻字的人,以狹隘之思想獨占師父的武學見解,我不會讓他們如願。」
她話語清冷,卻也不解釋。
他們一路走到城東,尋一家悅來客棧住下。
當天深夜
白衣女子提劍出門,她身法極快,在城中飛掠,不多時便來到了涼都城東門城頭。
立身在城牆之上,觸摸那冰涼牆磚。
白衣女子忽然拔劍
夜色朦朧,唯有劍光盛極!
翌日。
雲貴武林掀起了驚濤駭浪!
那些入了涼都城為遺刻拼殺的江湖勢力全都傻眼了。
「快去城東!」
「快!」
有人驚異大吼:「有人將盤州遺刻用劍刻在涼都東面城牆上,那是有關真氣化外的武學見解!」
一些江湖人被震得發麻,當他們來到人滿為患的涼都城東時,盯著城牆上的刻字,不由失聲問詢:
「這這是何人所為?」
沒人回應他的話。
嘈雜的涼都城東,只聽見有人興奮高喊:
「不用搶了,這下不用搶了!這是完整的遺刻內容!」
「……」
涼都城東,白衣女子帶著弟弟遠遠站在人群之後。
他們看著城牆刻字,又看了看那些瘋狂的江湖人。
楊君采的臉上有著一絲笑意。
白衣女子拉了他一下,二人便朝著城東一家客棧去了。
平日裡,這客棧人極多。
此時都去城東瞧熱鬧,反倒沒了生意。
白衣女子才上二樓窗邊坐下,忽然神色一變。
她扭頭一看,隔著一張桌子.
不知何時坐了一位自斟自飲的青年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