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求子

  葉氏老遠就聽到女兒的聲音了。

  她見程寶華站在古樹下,仿佛是受了委屈的模樣,忙走了過去。後面同行的程家長房幾人,兩個兒子,兒媳謝幼貞,也都跟了上去。看到程寶華面前的沈令善,葉氏非常的驚訝,居然在這裡碰上了。五年的婆媳,這沈令善的脾氣她也算是領教過了,越來越不像話。

  就聽程寶華說:「母親,你看看她……二哥,你也要為我做主啊。」

  程瓚頎長高挑,此刻無疑是最出眾的。他穿了一件寶藍色雲紋團花湖綢直裰,面如冠玉,皎若玉樹。一張風姿清雅的臉和當初並沒有什麼兩樣,暖洋洋的柔光打在他的臉上,看上去非常的柔和。

  ……是那種一眼看上去很舒服,非常像親近的感覺。

  他好像沒有看到沈令善似的,只淡淡對著程寶華說:「佛門清靜之地,你莫要胡鬧。」

  程寶華有些不服氣。

  而葉氏看了一眼沈令善身後的護衛……聽說她剛和離就嫁給齊國公江嶼了,如今應當是極受寵的。

  葉氏從來都能擺正自己的位置,當初沈令善是沈家晚輩的時候,那樣的活潑嬌憨,她自然是喜歡。嫁給程瓚,成為她兒媳時,卻是缺乏穩重,且容貌生得太過出挑,根本不是她心目中理想的兒媳。自然是百般挑剔。

  眼下她是堂堂齊國公夫人,他們程家是得罪不起的,就和沈令善說:「寶華就是這樣的脾氣,你莫要介意……」又讓程寶華跟沈令善道歉。

  程家長房嫡出四兄弟,唯有程寶華一個嫡女,自然是寵愛過甚,xing格驕縱。加之先前她仗著小姑子的身份,對沈令善的態度也習慣了,每回兄長和母親都會站在她這邊的,今日卻要讓她道歉。

  程寶華哪裡肯?

  葉氏到底也是寵女兒,只衝著沈令善笑了笑:「寶華不懂事,我這個當母親的,替她向你賠個不是吧。」

  當初程瓚和沈令善和離,沈逕可是發了話,之後沈家和程家就沒有任何關係了。

  沈令善很久沒有見到葉氏這樣和顏悅色的和她說話了,當婆婆的,在兒媳面前,總是擺著高姿態。起初沈令善只能忍著,後來葉氏太過分的時候,她也會反抗,只是薑還是老的辣,何況她身為兒媳本來就站在無理的那一方,又如何使葉氏的對手……

  在程家的那五年,現在想起來,她不知道是如何度過的,連她自己都覺得有些不可思議。

  沈令善也溫和的笑了笑,不急不緩的說道:「程老夫人言重了。您是長輩,我哪裡受得起?」

  葉氏笑笑……有底氣了果真是不一樣。

  見沈令善這樣對母親,程寶華就道:「既然知道我母親是你的長輩,你待她就這般態度?」程寶華總是這樣的不講理,自己做什麼都成,旁人一丁點兒的錯誤便揪著不放。

  沈令善記起了一件事qíng……當初程寶華丟了一個玉鐲,懷疑是身邊一個叫墨玉的丫鬟偷的,明明半點證據都沒有,卻活生生將那丫鬟打斷了雙腿。後來那個玉鐲找到了,就落在午睡的美人榻上。這件事qíng被葉氏知道了,擔心程寶華傳出去名聲有損,就將那丫鬟趕出府去了。

  沈令善就看她:「那你要我如何態度?」

  不就是嫁了一個官階高一些的夫君嗎?聽說那齊國公江嶼是個手段毒辣殺伐果決之人……聽說長得也是凶神惡煞的。沈令善這樣的人,跟了這樣的夫君,還不知道能有幾天活頭呢。現在也不過是表面風光罷了。程寶華就理直氣壯的說:「自然是好好和我母親說話,向她道歉……」

  葉氏用力捏了一下程寶華的手,程寶華奇怪的看了一眼葉氏:「母親,您捏我做什麼?」

  葉氏額頭突突直跳,覺得這女兒當真是被她寵壞了……這樣的xing子,日後是要吃苦頭的。

  不再是婆媳關係,沈令善對葉氏沒有什麼好顧忌的。她正yù開口,就看到一個高大挺拔的身影朝著這邊走來……身後跟著不少護衛。

  錦靴輕輕踩在了落在地上的海棠花之上,一步步走來。

  他的長相及其俊美,穿了件石青色寶相花刻絲錦袍,系了白玉革帶,腰間佩戴玉佩、香囊。步履沉穩,明明是面色淡淡的,卻又有一種凌人的氣勢。那是身處高位已久之人,才自然散發的氣場。

  ……這樣qiáng大的氣勢,反倒讓人忽略了他原本俊美的長相。

  沈令善就看到他站在海棠花樹下,對自己伸出了手:「……到我這邊來。」

  他怎麼來了?他不是應該在宮裡嗎?沈令善疑惑著,心裡還是挺開心的,就走了過去。行了幾步,經過程瓚的時候,就十分自然的同他錯身而過,程瓚幾乎聞到了她身上淡淡的清香。

  她站到了江嶼的面前,笑了笑,抬頭和他說話:「國公爺怎麼來了?」

  江嶼將她的手輕輕握住,帶到身邊,沒有回答她的話,只低頭問她:「怎麼樣?玩兒得開心嗎?」

  她哪裡是來玩兒的?她可是非常虔誠的來拜佛的。不過……好像的確挺開心的。大概是之前在程家後宅悶了整整五年,現在出門,去哪裡都覺得好玩。

  她眉眼含著欣喜,和他說:「還不錯。」

  「……這位就是齊國公江嶼嗎?」程寶華輕輕在葉氏的耳邊說道。目光靜靜落在那人的身上。她便只是一個內宅婦人,也知道齊國公江嶼權傾朝野,連小皇帝都十分聽他的話。她大哥也算出色了,可官職和江嶼,卻是不夠比的。可是……傳言不是說他長得很嚇人嗎?怎麼……怎麼這麼好看?

  葉氏也是見過一定世面的,瞧著這齊國公江嶼來了,想著方才那話,是不是都被他聽去了……好像前任的兵部侍郎龔大人,就因為疏劾江嶼,被其誣陷下獄,受酷刑而死。想到這裡,葉氏手心都開始冒冷汗……

  就見他抬眼淡淡的望了過來,說道:「聽程姑娘的意思,好像我夫人對程老夫人有些不敬?」

  還是來了……

  葉氏捏了捏自己的手心,鎮定了一些,這個時候可不敢讓程寶華再胡言亂語了,就說:「沒有的事,我自幼便是看著國公夫人長大的,今兒遇見不過敘敘舊罷了。」

  程寶華想說話,但看到那男子如此威嚴的氣勢,也是嚇得一個字都說不出來的……怎麼這麼嚇人?明明剛才對沈令善說話的時候,看上去那樣溫和。

  江嶼就微微頷首,說道:「如此便好。倘若日後內子有何得罪之處,需要道歉,上門來找我便是。」

  找他要道歉?誰人敢上門?

  這樣意思不就是說……日後沈令善在外面如何不尊重他們,都不能對沈令善如何,有什麼事qíng便去找他……這不是縱容嘛!

  見母親這樣受委屈,程瓚就開口道:「齊國公未免太過偏袒。」

  好像是才注意到了程瓚,江嶼看了他一眼,很久才緩緩說道:「連自己的妻子都護不住,這樣的公允我的確是做不到……這一點,我在程二爺面前,倒是甘拜下風。」

  程瓚一時啞口無言。之後淡淡笑了笑。

  到底是極其出色的男子,面對江嶼,也沒有絲毫的膽怯……倘若有一日他知道他這位妻子柔弱外表下的本xing,不知道他是否還會如此袒護她?

  只是程瓚抬眼望去,看到她亭亭玉立於他身畔,黛眉妙目,風姿玉容。甚至適才從他身邊走過,表qíng沒有一絲一毫的變化……

  這樣的沈令善,對於他來說有些陌生。大概每個男人都是如此,這種感覺和是否在意無關,畢竟沈令善曾經是他名義上的妻子,如今光明正大的冠上了「江氏」,他若是沒有半點心思變化,那是騙人的。

  從後山回來,沈令善隨江嶼一起去見老太太。路上她便問他:「……那你今晚要留宿嗎?」好像就這麼特意來一趟,有些太折騰了。可是他又不是那種很有閒暇的人。

  江嶼點頭:「嗯。明日我會早些離開,下午來接你。」

  真的是這樣,也太麻煩了……沈令善就說:「不用了。我不會有事的。」他派了那麼多護衛保護她,沒有必要在親自麻煩他。

  怎麼會麻煩呢?他一點都不覺得麻煩,反倒有種樂在其中的味道。

  他側目看著她安靜的側臉,想著剛才那程瓚……怪不得當初她那麼喜歡,她應該就是喜歡這種溫潤如玉的男子。好像之前明明已經不在乎了,過去的都過去了,只是一想到,她當初那樣真心的喜歡過那個人。那麼多年……沈令善見他沒有說話,想著他做的決定,她應該是改變不了的。她低頭看了看被他握在手心的手,再想剛才的程瓚。好像當初喜歡程瓚,就像一場夢一樣。

  她之前覺得會喜歡一輩子的人,如今卻能非常平靜的放下……

  原來感qíng有時候並不是隨著時間的積累越來越多的,在她自己都沒有發覺的日子裡,一點一點的被消耗殆盡。

  她就笑笑和他說:「那我明天等你,你要早點來。」

  他看著她笑靨如花的模樣,輕輕撫了撫她的眉眼,「嗯」了一聲,才問她:「剛才去求子了?」

  什麼求子?沈令善臉頰一燙,有些赧然道:「魏嬤嬤硬要拉著我去的……」

  他卻好像沒有笑話她,輕輕的和她說道:「善善,趕緊給我生個孩子吧。」

  ……那樣他可能會覺得踏實一點。

  周圍是海棠花淡淡的香氣,他的聲音很輕,聽上去很舒服。

  並不是捉弄她的語氣,非常的認真。沈令善也認真的想了想……然後抬起頭看著他俊朗的眉眼,這樣好的長相……她忽然覺得,生一個像江嶼那樣的孩子,好像也不錯。

  郭氏回到後山客房後,越想越覺得不對勁。剛才那個忽然撞到她的小男娃眉眼當真和他太像了。

  她就讓香凝去打聽打聽。

  等到香凝進來回稟的時候,就和她說道:「二夫人,奴婢隨著那小公子的方向跟了過去,就見他們二人進了一處客房。裡面好像有位年輕的夫人,看穿戴不是一般的人家,客房外有護衛守著,奴婢也打聽過,但是卻打聽不到那位夫人的身份……」

  打聽不到,那便是刻意瞞著。

  若不是什麼見不得光的身份,何須這樣瞞著?

  郭氏越想越覺得在理。那個孩子的眉眼,像極了長房的那三兄弟,和嶸哥兒簡直是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江嶸才九歲,而江峋這幾年一直身在戰場,每回過年都不見得回來一趟,怎麼可能會有一個四五歲的孩子?那麼……這孩子極有可能就是江嶼的。

  先前沈令善會和程瓚和離,大概也和那個突然從外面領回來的庶子有關……最後鬧得沈、程兩家斷絕了來往。若是這一回,江嶼也冒出了一個庶子……現在沈令善不是很威風嗎?她倒是要看看,若是當真到了那個時候,這沈令善還笑不笑得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