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程瓚

  到了去白泉寺的那一日。江嶸要留在府上和椹哥兒一起念書,沈令善就和老太太他們一起去。

  同行的有二房的二夫人郭氏和她的兩個兒媳吳氏、葛氏,三夫人閔氏及兒媳何氏,嫙姐兒也帶上了。

  郭氏倒是沒有帶幼子茂哥兒,只和老太太說:「茂哥兒最近很用功,兒媳也就不帶他出來了。」

  婆媳間表面上和和氣氣的,一副很融洽的樣子。老太太滿意的點點頭,又看向沈令善:「最近嶼哥兒可還像先前那樣忙碌?你是他的妻子,有時候要多關心他一些。」好像並沒有因為上回納妾的事qíng責怪沈令善。

  老太太這話說得卻是在理的,她的確該多關心江嶼才是……不過好像她才是被關心的那一個。

  便道:「孫媳知道了。國公爺近段日子倒是很少在書房留宿,戌正前就回屋歇著了。」

  的確好了很多……以前江嶼幾乎每晚都忙到夜深,然後睡在書房。

  老太太笑笑沒說話。那樣在意沈氏,又怎麼捨得妻子獨守空閨呢?今日不過去趟白泉寺,就派了那麼多的護衛,不知道的人還以為她要害這個孫媳呢。

  老太太就握著她的手道:「辛苦你了。」

  沈令善搖了搖頭。

  和江老太太,大概只能做到這樣表面和睦。納徐櫻為妾那件事qíng之後,江嶼就去了一趟瑞鶴堂,不知道和老太太說了什麼,總之事qíng是解決了,而且還說以後她不用再去給老太太晨昏定省,逢一逢五過去應個卯就行了。老太太也沒說什麼,平日裡對她好像更客氣了……這樣也挺好的。……好像沒有比當江嶼的夫人更自在的了。

  當初在程家,就算是和程珏琴瑟和鳴的謝幼貞,在和婆婆葉氏的相處上,也是唯唯諾諾,受了一些委屈的。都說媳婦兒熬成婆,大概就是那個意思吧。

  到白泉寺的時候已經是晌午了,江家女眷一道在後山客房用了素齋飯。沈令善覺得挺好吃的,便多用了半碗,三夫人閔氏就笑著說道:「嶼哥兒媳婦今兒胃口不錯。」

  不過是隨便一句話而已,老太太就下意識多看了沈令善一眼。

  她戴了一對明珠耳璫,珠輝卻遠不及她瓷白盈透的臉……她看上去比剛嫁進來那會兒更美了一些。那是一種被男人滋潤呵護的嬌態。

  這沈氏進門也大半年了,和江嶼那樣的恩愛,倘若她的身體無礙,這個時候也該懷孕了……可惜,沈氏是個子嗣艱難的。

  嫁給程瓚五年都未懷孕,如今這大半年又算得了什麼?況且真正和江嶼相處的時間也不過三個多月罷了。

  如此,老太太自然也沒有多想。

  午膳過後江家女眷便去大雄寶殿拜了佛。

  郭氏從殿內出來後,就沿著石子路往放生池的方向走去。

  白泉寺的海棠開得正好,滿目花海,香氣宜人。

  郭氏行了幾步,就就身後的丫鬟香凝說道:「可是瞧見老太太那副嘴臉了,江嶼都那樣對她了,她居然還巴巴的對沈氏好,真是笑死了……」

  人總是忍不住去比較,特別是深宅大院裡的女眷,平日也就圍繞著這些事qíng了。大年三十那日,她不過說了幾句江嶼和蕭太后的事qíng,老太太就那樣責備她。而沈氏呢?老太太讓她勸江嶼納妾,她反倒去江嶼那邊告了狀,還讓江嶼過來和老太太說這件事qíng,據說那天可是把老太太氣得半死。

  郭氏心裡有些舒坦。

  不過看到沈氏那樣威風,有人撐腰,心裡更是不服氣。

  想到她家裡那個……還是江嶼的二叔呢,官階卻差了一大截。她這個當妻子的都覺得丟人,如今只盼著兒子能出息一些,給她找回一點面子。

  香凝是郭氏最信任的丫鬟,就低聲說道:「夫人這話還是別說了,仔細被三夫人的人聽了去。」同沈令善那是出於嫉妒,和三夫人閔氏才是真正的妯娌間的較量。這些年郭氏和閔氏表面上不動神色的,其實暗地裡一直在較勁兒,從生孩子,到各自的夫君,兩人都是不相上下的。

  郭氏輕輕嗤了一聲,覺得老太太對閔氏好,也不過是因為江三爺爭氣一些罷了。

  這個時候,忽然傳來一陣小孩子稚嫩的聲音,還有婦人的聲音:「小公子,您慢些,別摔著了。」

  ……緊接著,就有一個小小的身體直直朝著這邊跑來,一下子撞到了郭氏的身上。

  郭氏驚呼了一聲,踉蹌著往後退了幾步,才被香凝扶住:「二夫人,您沒事吧?」

  哪裡能沒事!

  郭氏怒目朝著地上的小傢伙看了一眼。

  是個小男娃,穿了件墨綠小袍,戴了一個金項圈,繫著長命鎖。瞧著比她的幼子茂哥兒小一些,大概四五歲的模樣,看上去生得胖嘟嘟,一張臉白嫩圓潤,眉眼生得極少見的jīng致……連郭氏看了都愣了一下。

  小男娃後面跟了一個穿秋香色褙子梳著纂兒的婦人,大概是rǔ母之類的,將小男娃護到懷裡,一見郭氏這副打扮便知道到她是富貴人家的夫人,忙對她說道:「這位夫人,您可有傷著?我家小公子年紀還小,請夫人多多包涵。」

  郭氏心裡自然是惱火,可見這小男娃生得如此jīng致,又見他的打扮也不像是一般人家的孩子,也就多一事不如省一事,就擰著眉說道:「倒是沒什麼事。」

  小男娃揚起臉衝著她咯咯笑了笑,當真生得非常的討喜。

  可郭氏看著,總覺得哪裡不對勁,半點都喜歡不起來……

  「……真是晦氣!」人走了,郭氏氣憤的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衣裳,叫了一聲香凝,卻見她一直轉過頭,還在看那小男娃走的方向,就問,「怎麼回事?」

  「二……二夫人。」

  香凝轉過頭,臉色有些蒼白的看著郭氏,猶豫了一下,小心翼翼的問她,「您覺不覺得,剛才的那位小公子,長得非常像一個人。」

  像一個人?

  郭氏朝著那小男娃遠去的背影看了一眼,想問一句「像什麼人?」仿佛是想到了什麼,倏然睜大了眼睛。

  白泉寺後山有一口靈泉,據說泉水甘甜無比,最重要的是求子非常的靈驗。皇城不少婦人,成親之後便會來白泉寺討一口泉水喝。

  魏嬤嬤就一定要她過去喝靈泉,還說:「……嫁到宋家的姑奶奶也喝過,上回不是立刻就診出有孕了嗎?」

  說得是江婠。

  沈令善卻是不相信的,但是見魏嬤嬤如此堅持,就和她一道去靈泉那邊。

  白泉寺的靈泉每日只贈百碗,之後便要明日再贈。沈令善剛好便是那第一百。

  她坐在古樹下的石桌前,魏嬤嬤拿著一隻青花瓷的小碗過來,走得小心翼翼,護著碗中的泉水,端到她的面前:「據說這地第一百碗是最靈驗的,看來連菩薩都在幫著夫人。」

  ……好像喝了這泉水真的能有孕似的。

  沈令善笑著接過小碗,準備飲水。

  遠遠的,就聽到一個聲音。

  「……什麼?今日就贈完了?就不能多一碗嗎?我多捐些香油錢就是了。」是個女子的聲音,聽上去十分的年輕。看來也是來求子的,來得稍微遲了一些。

  「夫人,那小師父說再多的錢也不成,就算面前喝了,也是不靈驗的。不過……好像那地一百碗剛被一個老婦人拿了去,不知道這會兒還有沒有喝。」應該是個丫鬟說得。

  沈令善低頭看了看碗中清澈的泉水。

  之後就看到一個裝扮的十分華麗jīng致的女子朝著她走來,一看到她,就頓了頓,好像是有些驚訝,然後笑了起來:「我當以為是誰呢?原來是我家二嫂啊。」

  沈令善執著瓷碗的手頓了頓,輕輕彎了彎唇瓣。

  當真是巧了,面前的這位不是別人,正是程瓚的親妹妹程寶華。

  程寶華去年年初才剛出嫁,她的夫君是前一科的榜眼,如今任翰林院修撰。

  江婠這個小姑子待她雖然言辭不善,卻從來不會在她背後說什麼。可程寶華卻不一樣,她面上同她jiāo好,實際上是個兩面三刀之人。因程家並不富庶,每月的例銀有限,程寶華再得寵,用度也不能超出太多,便惦記著她的嫁妝。她從來不缺銀子,給她買首飾其實也沒什麼,只是程寶華卻是個恩將仇報的……

  她和婆婆葉氏鬧得這樣僵,有一部分是拜程寶華所賜。

  沈令善看了她一眼。

  程寶華穿了一件大紅色百蝶穿花紋的遍地金褙子,梳著寶髻,打扮的非常華貴。她容貌生得不錯,只是這繁瑣的首飾,卻是將她壓得有些老氣笨重。她也在看沈令善,瞧著她戴了一支紅翡滴珠鳳頭釵,一對珍珠耳璫,珍珠耳璫倒不是什麼稀罕的,只是她戴的是一對極少見的粉珍珠……那樣大小的,自然是價值不菲。看來她嫁給齊國公江嶼,日子過得倒是不錯……

  程寶華就看著她手中的青花瓷小碗,說道:「我倒是叫錯了,你現在可不是我的二嫂了,該改口叫你國公夫人了……怎麼?你也來求子嗎?這倒是讓菩薩為難了。」

  女子嫁到夫家,難伺候的除了婆婆,便是小姑子了。若是不小心攤上一個脾氣不好的小姑子,那只能自認倒霉了。

  沈令善垂了垂眼……好像這些倒霉的事qíng,都讓她給碰上了。

  魏嬤嬤最是見不得程寶華欺負她家夫人,先前她是小姑子,得讓著她三分,也就忍了,如今可不一樣了,就道:「這位夫人,請您待我家夫人客氣一些。」

  「你……」程寶華想說「你算個什麼東西」,就見沈令善的身後,還跟了不少的丫鬟護衛。

  排場非常的大。

  而且那護衛看上去一個個身材高大魁梧……

  她可沒有帶那麼多人。於是便咬了咬唇,態度好了一些,「怎麼說咱們也在一個屋檐下生活了四五年。江夫人,你就把這泉水讓給我,成不成?」

  這樣的語氣,如果是以前,她可能真的還會同意的。畢竟不給她,她又要去葉氏那裡鬧。

  如今……

  沈令善想了想,便低頭見碗中的泉水慢慢喝下,一口不剩。

  也不是她小氣,本來就是她的東西,沒有必要讓給別人,而且對方還是這種人。程寶華氣得噎了一下,剛想和沈令善理論,這才看到不遠處走來的人,眼睛一亮,就急急忙忙喊道:「……二哥!你終於來了。你快來看看,誰在欺負你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