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整個帳營都安靜了下來。
只有沈家的帳子和陸家的帳子依舊亮著燈。
陸仲已經醒了過來,高熱漸漸退去,他看著雙眼哭得通紅的潘氏,立馬心疼起來。
「哭什麼?我又死不了……」
「呸呸呸,」潘氏一把捂住他的嘴,有些氣急敗壞,「不准你瞎說,什麼死不死,你要長命百歲。」
說著就嗚咽哭起來,「陸仲,你若是死了,我也不活了。」
陸仲一聽,開心得不行。
他將她捂著他嘴巴的手拿下來:「這麼在乎我?」
潘氏一把抽回手來,含著眼淚花嗔他一眼,然後拿著帕子一邊拭淚一邊道:「是啊,我就是稀罕你,稀罕得不得了,你以後給我好好保重自己,若是再出現這種事,我就不要你了……」
「不會的不會的,這次是個意外。」陸仲連忙拉著她的手,「我以後定會注意,你別哭了,哭得讓人心疼。」
潘氏漸漸止了淚。
「餓嗎?小廚房給你熬了粥,我去給你拿來。」
「不餓,」陸仲拉著她的手不放,「這麼晚了,你也該睡了,你上來躺我身邊。」
潘氏搖頭,「我睡榻上,你傷口不能碰,這床太小,我擔心會碰著你。」
「不會……」
「那也不行!」潘氏抽回手來,難得板起臉,「現在你受傷了,必須聽我的!」
「行行行,」陸仲好笑,「那我現在口渴,想喝水。」
潘氏忙走到一旁,給他倒了一杯溫水來。
陸仲胸膛有傷,不敢動,潘氏便用勺子一點點餵他喝下去。
喝完水,潘氏坐在床邊,這才問起受傷的事來。
「皇上圍獵,早在一個月之前,就派了官兵來清除隱患,怎麼還會有老虎出現?」她一直想不通。
陸仲原本含笑的嘴角也收了起來。
他眉心擰起,不怒自威。
「你說得極對,此事的確有蹊蹺,我會派人暗中調查,你別擔心。」
潘氏卻道:「當時你和皇上在一起,老虎傷了你和沈工臣二人,而那位……」她突然壓低了聲音,「毫髮無損,連頭髮絲都沒亂一點。」
陸仲道:「當時入了深山,我本不想再往裡,皇上卻正在興頭上,突然聽見不遠處有動靜,他以為是鹿,便讓我去查看,我剛過去,那老虎就撲過來,一爪子就將我撲倒在地上,若非沈工臣及時出現……」
這次恐怕真的就交待在這裡。
潘氏還想再問,陸仲用眼神制止了她。
他隨口問了一句:「歲歲呢?沒嚇著吧?」
「你身上的傷她和雙喜重新替你處理過,又找了她那個師父來替你看了看,這會兒人恐怕在沈工臣那邊……」潘氏輕嘆一聲,「他為了救你受傷,我也不好再攔著。」
「沈工臣的傷如何?」陸仲想起驚險一幕,「他當時撲過來,不要命地替我擋了一下,左臂好像受了傷……」
「豈止是受了傷?聽說左臂幾乎被老虎咬斷,以後能不能好,還說不準。」潘氏憂心忡忡,「你說他若真的因此殘廢,該如何是好?」
陸仲突然不說話了。
沈工臣救了他,是實打實的救命之恩。
若他左臂真的斷了,這恩情,真的要比天還大。
兩人都沒說話。
過了許久,潘氏才輕輕出聲:「你和他在朝堂一向不和,他卻在危機關頭救你一命,定是想著你是歲歲的繼父,他是沖她來的……」
「我現在真的不知道該如何辦才好……」
陸仲開口:「這條命是我欠他的,自然由我來還,你別瞎操心,再說了沈工臣那人命硬得很,豈是說殘廢能殘廢的?」
「但願他平安。」
……
沈工臣帳子內。
柳歲歲站在姬生身邊,看著他調配藥粉,姬生每次用藥,都會告訴她一聲此藥功效,以及和哪種藥不能一起用。
柳歲歲記得很認真,腦子跟著轉,不時地問幾句,姬生有時候會嫌棄她笨,但還是會認真地回答她。
兩人忙到凌晨,將明日沈工臣要吃的藥弄好,姬生一拍屁股去睡覺了。
柳歲歲沒走。
她守在沈工臣的床邊,看著依舊沉睡的他,焦灼的內心漸漸平靜下來。
她已經想通了,不論他會變成什麼樣,她都會留在他身邊。
他若真的殘疾,左手不能動了,她就是他的左手,守在他身邊,陪在他身邊,就這樣過一輩子也不錯。
七星進來,送來一壺熱茶和點心。
「娘子,你墊墊肚子吧,中午和晚上都沒吃,您身體也要緊。」他說著給她倒了杯茶遞過來。
柳歲歲接過捧在手心。
她看著沈工臣蒼白無血的臉,輕聲問七星:「他是不是受過很多傷?」
「主子爺十四歲進錦衣衛,到現在八年,受過無數的傷,也曾昏迷過數日不醒。」七星頓了頓,輕聲道,「這次不算最嚴重,但它傷在主子爺的胳膊。」
「主子爺是武官,若他左臂出事,此生官涯也就結束了……」
「內閣首輔主子不在乎,他在乎的是錦衣衛,錦衣衛兩千多人都是他一手帶起來的……」七星突然停了下來。
他看著柳歲歲,有些後悔:「娘子,小的是不是說得太多了?」
柳歲歲輕輕搖頭,卻沒說話。
七星沒敢再多話,悄悄地退了出去。
即將天明時分,沈工臣突然起了高熱。
高熱來勢洶洶,柳歲歲不敢輕易給他下針,便讓人叫來姬生。
姬生打著哈欠進來,給沈工臣號了號脈,最後給他餵了一粒藥丸,交待了柳歲歲幾句,又去睡了。
吃了藥的沈工臣很快就開始出汗。
柳歲歲讓七星打來熱水,她將帕子浸濕,一遍遍替他擦去臉上和身上的汗,直到天亮,他徹底退下高熱。
外面天色大亮。
又是新的一天。
皇上派了御醫過來,象徵性的診斷了一番就走了。
姬生罵罵咧咧地進來:「一群飯桶,什麼都不會,在此裝模作樣,老子看了就煩。」
柳歲歲正用布巾沾了溫水,給沈工臣潤唇。
她一夜沒合眼。
卻毫無睡意。
姬生催她:「白天我守著他,你回去休息。」
「我不累……」
「累不累你說了算?趕緊走,別在我眼前晃,晃得我頭暈!」姬生一把拿過她手裡的布巾,將其丟在桌子上,吩咐北斗。
「送她回去!」
柳歲歲不敢惹姬生生氣。
她知道姬生脾氣很怪,也知道他是為了她好。
可是沈工臣依舊沒醒……她根本放心不下。
大概是猜出她的擔心,姬生嘆了口氣:「他醒了,我便讓七星去叫你。」
柳歲歲這才點了頭,跟著北斗走了出去。
走出帳子,陽光照下來。
她停了下來,緩緩抬頭,去看……
卻突然一陣天旋地轉,眼前一黑,她便什麼都不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