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朔冷霜似的臉,被冷風澆灌得愈發冰寒。
黑漆漆的眸在成溪兒身上輕輕一晃,帶著化不開的冷意,薄唇吐出的話同樣毫無溫度:「就憑她?」
成溪兒微微一怔,唇瓣輕輕抿緊。
她知道沈清朔此時此刻的選擇是對的,但仍忍不住心尖揪疼。
祝疆笑意邪肆:「這樣的美人,可是相當難得,沈清朔,你當真捨得?」
沈清朔眉眼未改,話語也無。
他伸出骨節分明的手,從洛寒手中接過弓,搭上箭,從容瞄準了成溪兒。
箭上寒光凜冽,殺意十足。
成溪兒眸中微露錯愕,身軀抑制不住地輕顫。
他要殺她?
危險之時,重要之事面前,她理解他不選擇自己,但她總以為他會給自己留條生路。
可現在大軍面前,他明明可以不理會她,卻偏偏將那致命的箭瞄準了她。
呼嘯的風聲仿佛在此刻靜止,天際濃厚烏雲也悄然泄出絲月光,正正澆打在沈清朔身上,仿佛鍍上層霜色。
他緩慢拉著弓,愈發圓滿。
深邃幽冷的眸注視著她,未有半絲心軟。
耳畔是清晰的拉弦聲,沈清朔全神貫注,但在射出的那一瞬,他指尖有幾不可查的停頓。
可下一剎那,凌厲破空聲響起,那箭仍是離弦,裹挾著凜凜寒光,「噗呲」一聲沒入成溪兒的皮肉。
她一張臉龐瞬間褪去所有血色,目光緊緊盯著遠處坐於馬上的身影,眼角溢出顆淚滴。
祝疆惱羞成怒:「你當真敢?!」
「怎麼不敢?」沈清朔收回弓,面容清冷冷酷,「本王不是你,痴情到延誤戰機,她是本王用過的,與其讓你賞賜給他人,不如殺死她。」
這是成溪兒意識消散前,聽見的最後一句話。
祝疆胸腔起伏,氣笑了:「好、好啊!你沈清朔夠狠、夠無情,但我祝家鐵騎,也不是那樣容易對付的!」
「祝家鐵騎?」
沈清朔薄唇涼薄翕合,目光如看著一個死人:「你死後,他們便是本王的鐵騎。」
他冷酷道:「殺!」
殺意頓時瀰漫宮門前,火光照亮黑夜的沉寂,巍峨宮門前,霎時濺滿鮮血,周遭都是喊殺聲。
一道披著斗篷的身影悄無聲息混入,將中箭倒地的成溪兒帶走。
……
成溪兒仿佛溺在一片滾燙的海水裡,身遭皆是疼痛。
她就在這樣的海水裡掙扎,不知過了多久,手中終於抓住實在的東西,徐徐睜開了眼。
「你醒了?」
驚喜的聲音在耳畔響起。
成溪兒艱難挪動視線,模糊眼前是哭花的臉龐。
「你昏迷了整整五日,險些沒有熬過去。」眼前人帶著哭腔道,「也是因我們這樣的人,自小被折磨,倒是身體耐受力更強,否則換成一般女子,說不定真就沒命了。」
我們……這樣的人?
成溪兒視野終於清晰,也看清楚了坐在她身側的人。
是雲錦。
成溪兒恍恍惚惚,空白一片的腦海里漸漸成像,是那日宮門前,沈清朔射殺她的一幕。
驀地,她眼眶一紅,眼角落下淚。
「怎麼了,很痛嗎?」雲錦忙道,「若實在痛得厲害,我去喚府醫來,看是否有辦法幫你緩解一二。」
她剛要走,手便被成溪兒給握緊。
她翕合著唇,低低道:「……王爺呢?」
「王爺……在陪著祝紅姑娘。」雲錦視線略有閃躲,語氣輕輕,「那日最後,祝疆領著親兵逃跑,逃走時帶走了祝紅姑娘,而就在前兩日,祝姑娘毒死了所有人,帶著他們首級回來了。」
「祝姑娘受了些傷,雖不嚴重,但王爺看起來很關懷……」
成溪兒眼眸略顯空洞,腦海里浮現出祝紅明艷嫵媚的美麗臉龐。
她閉閉眼,眼角再度滑落淚水,心口發疼。
是之前沈清朔待她太好,讓她總產生錯覺,甚至貪心想要更多。
可她是什麼身份,做沈清朔妾室都不配,她這樣的人,註定是旁人的玩物。
但她好不甘心。
為什麼她這類人,就一定要是最底層呢,分明這一切都不是她們自己選擇的。
真的好不甘心。
雲錦擦拭她眼角淚水,眸含心疼:「我知道你心裡難受,但我倒覺得,這或許是樁好事,我們這樣的人,如何能長久留在王爺身邊。」
「我知曉你收攏我,是為討王爺好心,你所做一切都是希望他多看你一眼,可你總該清醒些。」
清醒……
成溪兒閉上眼眸,眼睫輕輕顫抖。
她以為自己一直都很清醒,可不知不覺間,心底深處仍是生出一絲貪念,覺得自己在他心裡,和旁人不同。
雲錦又道:「成溪兒,你那玉佩,究竟是屬於誰的?」
成溪兒微微一怔,抬眸看她。
她在繼續:「不管是誰的,那夜你與我攤牌時,既然你第一時間問起了玉佩的主人,想來那人對你來說是有些分量的,何況你珍藏玉佩這樣久……」
「成溪兒,我們有共同的敵人,我們才是彼此最可信的人。」
成溪兒聽出她的畫外音。
難怪要同她說這麼多話,勸慰她該清醒,她是想要趁這個機會,找成溪兒結盟。
這一次,沒有藥物鉗制她,是她自己認清了如今狀況,想要和成溪兒聯合起來,好好在王府活下去,尋找她們的仇人。
成溪兒輕吸一口氣,牽動傷口疼痛,卻也讓眼前眼眸徐徐散去。
她啞著聲音道:「……好,我們、試試。」
心口仍舊抽痛,但她向來認得清自己,何必強求。
最後一滴淚水滑落,她人也清醒許多。
只靠男人是不成的,她可以一時抱沈清朔的大腿,但不能抱一輩子。
她能依靠的,只有自己。
「你好好休息,煎的藥應當好了,我去給你拿。」雲錦溫聲安撫,幫她掐好被子,便離開房間。
房間寂靜下來,成溪兒閉眸躺在床上,腦海里一遍遍重放著沈清朔射殺她的一幕,胸悶愈發憋悶,左肩靠近心房的傷口也似乎越來越痛。
房門再度打開,她只當是雲錦,沒有理會。
直到一道低沉如玉的男人聲音響起:「身體可有好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