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六六八章 木葉盞(二)

  張天元繼續道:「人們常說世上的每一片葉子都是不同的,縱觀吉州窯木葉盞中的木葉,恰恰印證了這句話。

  那形狀真是千姿百態,有的平鋪盞底,有的曲卷折迭,有的橫臥盞腹,有的牽越盞口,在在不同。

  且大小不一,無一片雷同,能看出窯工的信手取來,並無刻意,便有天然去雕飾的自然之趣。」

  「不錯,葉片常見一盞一葉,但也有多片木葉,據說最多一盞五片,極個別還有盞心盞底各有一片,頗有雅趣。

  更奇的是,盞內嵌著的樹葉,看似突出,一摸卻又與盞底一樣平。

  木葉盞葉片以褐黃為主,也有灰白、紫色,與黑陶相映成趣。

  在閃爍著的深邃黑渾之中,木葉的絲絲莖脈是那樣的清晰生動。

  透過莖脈的空隙,在盞壁漆黑的釉色中,米黃色的葉子像是舞動著的生命的精靈。」

  掌柜的對張天元的評價非常贊同,因此拿著木葉盞的手,竟微微有些顫抖起來。

  或許對他來說,能有幸弄到這麼一件新鮮玩意兒,實在是難得啊。

  吉州窯有個特點,平時看來釉面不是很光滑,但一遇水馬上變得色彩閃亮,釉面放光,其效果類似於雨花石。

  而吉州窯木葉盞則把這一特質發揮得更完美,盞遇水黑光油亮,紋路似雨後新葉悠然飄至盞底,給人以清新的古風。

  這種近乎自然的裝飾,儘管沒有玳瑁、油滴天目那美麗的結晶,也沒有虎皮、鷓鴣天目斑斕的色彩,也不及兔毫天目絲絲垂流的窯變效果,但木葉那樸實無華的沉穆、天然去雕飾的工藝,足夠引人遐思。

  可以想見,古人將茶湯倒入盞中,浸潤了水分的黑陶油亮可鑑,盞底木葉在悠悠蕩蕩的湯水中,似乎也飄動了起來。

  盞底木葉與遇水泅開的茶葉,相映成趣,連茶水也分外靈動了。

  「然而,木葉盞的製作工藝至今仍是個謎。」

  掌柜的突然嘆了口氣道:「也不知道究竟誰能夠把這種技術重新復活了。」

  張天元道:「有的認為,木葉盞是將樹葉貼在茶盞的瓷坯內,再上一層透明釉入窯燒制,過程中樹葉燒亡,只留一葉清晰輪廓覆於碗內,與釉色融於一個平面之中;

  有的認為葉子經浸泡腐蝕之後,去了葉衣,只剩葉莖和葉脈的葉片,然後將葉片粘上與盞底不相類似的釉,平整地置於盞面,高溫使兩種不同的釉產生變化,進而生成一絲絲葉脈清晰的圖像。

  後一種解釋得到更多人的響應。

  但不管是否留有葉衣,作為釉下彩的裝飾工藝,能夠做到將木葉紋米黃色的釉和盞壁的黑釉相溶於『一個平面之中』,用手觸摸毫無違和,實在是一個奇蹟。」

  張天元也曾想復原這種技術,只不過到現在為止也還沒有成功。

  雖然他可以憑藉自己的仿字訣把這東西仿造出來,但那種技術是無法推廣的。

  因此他現在只能是提點,然後讓神羅瓷業的那些專家們去慢慢研究吧。

  反正他們神羅集團如今的業務已經走上了正軌,有著豐厚的收入來支持這樣的研究。

  旁邊一個藏家突然說道:「木葉盞給人以美,也費人思量。木葉到底有何用途?又究竟是什麼樹種?木葉盞又是什麼場合的茶器?」

  「這個有人認為木葉裝飾茶盞,乃是宋人為了鬥茶、點茶之用。」掌柜的想了想道。

  張天元搖頭道:「這個看法似乎也可存疑,黑陶黃紋,似乎並不利於鬥茶時的觀茶色,倒是兔毫、鷓鴣斑、油滴等結晶窯變的反而更適合。」

  「又有人認為木葉盞可能為禪寺僧人們訂製的特殊專用茶器,其所表現出來的意境,也頗近於禪理。這一種說法,得到很多人的認可。」掌柜的補充道。

  細細想來,木葉盞多用來裝飾宋代典型的斗笠碗造型。

  這種造型口大、足小、敞口淺腹,蘊藏著佛家頗具寬廣的包容性格。

  佛家又講「一花一世界,一葉一菩提」,當一片飄零的落葉,置於火與泥土鍛造的茶盞之中,對於禪宗來說,已遠非一般普通喝茶的工具。

  所謂「禪茶一味」,在禪與茶千絲萬縷的關係中,由一片小小的樹葉,入定於沉思,入定於佛國,誰又說不可呢?

  「一塵一佛國,一葉一釋迦」,見真見性如此。

  從木葉的千姿百態,窯工的信手取來看,木葉的選擇也有佛家「貝葉」寓意,只不過舍其形,取其意罷了。

  「這個理由,或許真得說得通。」

  張天元想了想道:「其實,不止木葉盞,眾多吉州窯作品都不約而同地表現出了禪的智能與美學特徵,這也並非偶然,這還得從吉州窯說起。

  吉州窯位於贛南,在唐宋時期,贛南是中國禪宗寺院密集、大師輩出的地區。

  在此種特殊環境中,吉州窯的產生與發展直接或間接受到了禪宗的影響甚至是約束。

  大禪師們按照禪宗哲學與美學的要求,指導和規定窯工為寺院生產法事所用及僧侶們日用的陶瓷器物,便出現了茶器、香器與花器等不一而足的禪理美器。

  可以這麼說,吉州窯產生的主要原因註定了此窯口器物天然的禪意特質。

  正是這禪理,賦予了木葉盞別樣的美。

  古拙的黑陶,木葉的禪理,既有古樸之風雅,又有禪理之細膩,這拙中藏細,頗合含蓄蘊藉的情感表達,很得中國人的性格精髓。

  在人類註定走向繁華,走向精緻的路程中,這種來源於自然的裝飾,其理念本身就很了不起。

  它向世人宣示著這樣一種可能,即便繁華如天幕,我仍清奇如初。」

  「說的好!」

  掌柜的不由拍手叫好。

  不過此時卻聽到一個聲音,很是破壞氛圍。

  「這麼好的東西,準備給多少錢呢?」

  聲音是老夏的。

  雖然有點不和氛圍,但說出來也沒問題。

  既然大家都說好,那到底該給多少錢算數呢?

  方才那件鼻煙壺,掌柜的還能確定的確是清代的東西,因此一萬塊錢他敢直接給出去。

  可是這木葉盞,他無法斷代,不知道是仿製的,還是宋代的東西。

  所以一時間有些猶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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