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番外:蘭家
承熙二十二年六月。
蘭妱剛剛醒來不及,身體尚是虛弱,母親孟氏和大嫂平氏過來探望她,聊了一會兒蘭妱便問起了蘭家族人,孟氏皺了皺眉,看女兒面色蒼白,小臉瘦得就那麼一丁點,想到她這日子表面風光,但內里就沒消停過,心中有些疼惜,面上便有一些猶豫。
孟氏看得明白。
這孩子,命運多舛,她做了他們蘭家的女兒,可他們從未給過她什麼,從來都是他們蘭家不停的……從她身上得到利益。
關於蘭家族人,她過來的確是受了丈夫囑咐,有話要跟蘭妱說的。
當初銘芳齋一案之後,蘭貴妃被幽閉榕幽閣,承熙帝大約是顧忌著三皇子,或者也是給自己留點兒顏面,雖幽禁了蘭貴妃,剝了她的貴妃之位,卻未曾對外直宣過。
只是那事過後,蘭太傅府便以貪污受賄買賣官職等多項罪名被查抄了,大理寺審理蘭家一案後,罪名屬實,太傅府舉家都被判流放至北疆,除了太傅府,還有在江州蘭湖鎮老家的一些蘭家嫡支的族人,因著也牽連到了此案,也一併被判發配流放了。
不過案子剛判下來,人還在大獄中,尚未被流放。
蘭家嫡支那邊也曾尋過三皇子想讓三皇子幫忙周旋,卻是根本連門都踏不進去,便就有人想到了蘭妱家這邊,太傅府也就罷了,但蘭湖鎮老家受到牽連的不少族人,包括老族長都親自去了蘭家求蘭父和孟氏,讓他們幫忙看能不能求了蘭妱,能免了他們的刑罰。
蘭父和孟氏都是心善的,那些可也都是他們自己的族人,家底被抄,男女老少都被流放,看著著實令人心酸。
而且蘭父也知道,若是他們家真能出力免了族人的刑罰,那他們家在家族中的地位,必將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
相反,若是此事他們幫不上丁點的忙,必會在族中落得一個涼薄無情之名。
更何況,阿妱還並非他們的親生骨肉。
顧家是那樣的地位,蘭父私心裡是認為,阿妱必會認祖歸宗,去做顧家女的,所以他們很可能既得不到容光,還會遭了族中的怨恨。
不管是為了心中好過,還是為了自家的將來,他們都理當竭盡全力幫家族脫困的。
不過當初蘭妱先是受了家中的連累不知被送到了何處,接著又中毒昏迷不醒,這事也只能按下不提,如今她好不容易醒了過來,孟氏過來探望她,蘭父便叮囑了孟氏尋了時機定要將族中之事提上一提。
蘭妱看母親面上猶豫,笑了笑,溫和道:「阿娘,可是有什麼為難之事?
你且說吧,有什麼事不必瞞著,但說無妨。」
既然女兒已經問起,孟氏嘆了口氣,便不再隱瞞,將老族長和族中之人上門求情一事說了。
只是說完她就道:「娘娘,外面的事阿娘懂得不多,但也知道他們的確是犯了律法的,此事你若是為難便就罷了,千萬不要因著此事就和太子殿下生了嫌隙。」
蘭妱搖頭,道:「嫌隙倒是不會,只是阿娘,此事女兒是不會管的。」
孟氏沒想到蘭妱會想也不想的拒絕了,一時就是一愣,蘭妱笑了笑,道,「不過我知道阿爹的性子,若是您就得了女兒的這話回去,怕是家裡還有的鬧騰。
我也有好久沒見阿爹了,不若您回了家去,就讓他過來見我一趟吧。」
孟氏已經反應了過來,她雖詫異,但卻是個拎得清的人,女兒這般說,自然有她的道理,就算她心中對族人也是不忍,但仍是點了點頭應下了,沒再多說什麼。
蘭妱看她的反應神色柔和了些,道:「阿娘,不過,有一件事我想跟您說一下。」
「顧家那邊,我是不會認的,但是,蘭家,以後不管是大哥還是庭弟,我也不會多管,庭哥兒要考功名,也要全靠他自己的努力。
還望阿娘您好好教導庭弟,讓他不可嬌縱,若是行差踏錯,就如同今日的蘭家族人,我亦不會請太子殿下留情,還請阿娘見諒。」
孟氏聽了這話卻未作深想,只當女兒這是防範於未然,凜容道:「這自然是正理,娘娘您放心,阿娘定會好生約束你大哥和恩庭,不說將來要如何幫襯娘娘,但也斷斷不會讓他們行什麼不端之事,給娘娘臉上抹黑的。」
蘭妱搖了搖頭也未多說。
翌日,蘭妱看著給自己跪下行禮的父親蘭多忠,也恍如隔世。
其實不論是今生還是前世,她和這人相處得都不多,前世她八歲就改名換姓被鄭愈帶走了,今世她被這人送給了嫡支,換取了給祖父治病的銀兩,大夫和藥錢,仔細想想,其實前世今生竟然都差不多,今生是被賣給了嫡支,前世他也是要把自己賣給藝坊換取銀子給祖父治病,給家裡人續命。
只不過前世窮困絕境之下,賣的赤裸裸,沒有任何包裝。
今世就用層層或溫情的或華麗的遮羞布遮住了其實本質一樣的現實。
然而前世自己決絕地離開了。
今生她卻一直相信他是個疼愛自己的好父親,家中有多少多少的不得已,自己在恨不得死去的痛苦處境下,還處處替他們打算。
想起這些,她心頭就一絲溫情都剩不下,只餘下冰冷的清醒。
她道:「起來吧,阿爹不必多禮。」
剛剛蘭多忠跪的有些久,他身體本就不多好,今日大老遠的趕來,又行了一些路,此刻起了身身體便有些虛,忍不住咳嗽了兩聲。
蘭妱卻是只作不見,只直接道,「阿爹,我聽阿娘說了族中之事,不知此事阿爹是何看法?」
蘭父覺得這個女兒自從嫁人之後就越來越陌生,冷漠得令人心寒,他心道,到底不是親生的。
他慢慢帶了些虛弱道:「娘娘,為父不懂得那麼多大道理,但是覺得,那些畢竟是我們的親人和族人,他們也是看著娘娘你長大的。
他們本身都是受太傅府連累,並沒有什麼大過錯,若是娘娘能在殿下面前為他們周全,免了他們的罪罰,也是娘娘的仁心,娘娘現在,若是眼睜睜看著族人們受苦受累而不管不顧,將來怕是也會對娘娘聲名有礙。」
蘭妱定定看了他好一會兒,然後突道:「阿爹,您知道二叔二嬸一家包括蘭恩林是怎麼死的嗎?」
蘭父一愣,抬頭看向蘭妱,然後眼睛驀地睜大,不敢置信的瞪向她。
蘭妱面上表情無任何變化,道:「是我派人除掉他們的。
那次我回家中,原本就是特意要將陛下會下暗旨處決他們一事透露給他們,知道以他們的性情必然會偷偷離開,然後才好方便處理掉他們。
他們那日逃走,那其中,想來還有阿爹您的促成吧?
只是阿爹不知道,其實是送了他們上了閻王路。」
蘭妱說著,面上浮出了一點淺淡的笑意,但那笑意卻不及眼底,蘭父看在眼裡,甚至感覺到了森森的寒意。
蘭妱道,「顧二夫人曾經跟我說過,當年她將我送給阿娘撫養,送的不單止是我這個人,同時還有百兩紋銀和不少的細軟首飾,這些東西想來就是養十個我到及笄也不在話下了。
但是,當年阿爹您卻還是把我賣給了嫡支,換得了給祖父請大夫的錢和那些參茸藥錢,度過了家中因為二叔而造成的入不敷出的窘境,又過回了呼奴喚婢的生活,有了繼續送弟弟和堂弟進私塾的銀子,前前後後加起來可能不下於五百兩銀子吧?
就是這筆錢,您同嫡支達成了默契,從此之後,我的婚嫁生死皆由嫡支作主,是也不是?」
蘭父的面色煞白,看著蘭妱的面色就像看見個鬼似的。
他倒是想做出我是被迫的,逼不得已,可他一來被蘭妱這突然說出這番冷颼颼的話震住,太過震驚和惶恐,二來他其實也知道,都已經說到這個地步,撕破了臉皮,沒有了溫情脈脈的父女情,再說什麼迫不得已還有何用?
蘭妱似完全看不到蘭父慘白驚恐的面色,她接著語氣平淡道,「阿爹,這麼些年來,我在太傅府過得是什麼日子,他們又是拿我作什麼打算的,想來您應該也是清楚的。
聲名,我若是在乎聲名,怕是早就不知道死過多少次了。
且不說那些人害過我多少次,我不求了殿下更加嚴懲他們也就罷了,又如何肯為他們曾經做的惡事來請求殿下,違背律法,替他們求情呢?
您說他們是被太傅府連累的,族中那麼多人,為何旁人都無被連累,偏偏就是他們被連累呢?
他們貪贓枉法,魚肉鄉民,若是我包庇他們,替他們求情,才真真是對鄉民的不慈不仁。」
「娘娘!」
蘭父咬牙顫抖道。
「阿爹,這是我最後一次喚您阿爹,從此之後就再也不見,往後您可好自為之吧。」
這晚鄭愈聽說了蘭妱見蘭父一事。
鄭愈是個果斷利落之人,看事又太過直透鋒利,他自是十分厭惡蘭父這種人。
他道:「阿妱,你若不想再理會那等人,我可以重新幫你安排一下身份。」
周原的妹妹嗎?
蘭妱搖頭,眼中划過一絲傷感。
前世之時,她成了周原的妹妹,和周原還有林氏相處得很好,他們是真心把她當成了妹妹,自己也真心把他們當作了大哥大嫂的。
她想到了那些日子,周原豪邁直爽卻處處照顧她,每次征戰歸來都定要過來探望她,送她各種小禮物,林氏溫柔細心,對她的教導從不遺餘力。
那時候她並不是只有鄭愈一人,她知道,她若是不嫁給鄭愈,他們也定會好好替她挑選一個夫君,將她當作親妹妹一樣嫁了的。
周原就是那樣的人。
他是孤兒,卻委實是一個好兄長,對他的師弟,對她這個便宜妹妹,從來都是像一個真正的兄長那般,用心照顧。
可是,有的人錯過了可以再找回來,有的事情錯過了,卻再也回不去了。
當年他認她做妹妹之時,她才八歲,他也只是一個普通的將領,沒有人會懷疑他們的關係,他們後來還有那麼多年慢慢培養感情。
而現在,她是太子殿下獨寵的太子良娣,皇長孫的生母,而他是正一品的後軍都督府右都督,手握重兵。
於公於私,她都不能再作他的妹妹了。
她吸了口氣,忍住了眼中的淚意,搖了搖頭,笑道:「大人,您還記得嗎?
您以前曾跟我說過,我最重要的身份,是你的妻子,還有你的孩子的母親,其他的,都不重要。
所以姓什麼,我根本就不在意。」
能再回到他的身邊,她已經很滿足,她從來,都不是個貪心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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